楊迅速閃到教學樓與宿舍區(qū)中間的雕塑前,假裝欣賞藝術(shù)家怎么把首富雕刻得惟妙惟肖。
而浩浩蕩蕩的人群,也沒給他太多的關(guān)注,因為被簇擁的大個兒,正指著校園里種了一百多年的老樹,高聲大氣:
“這里,還有這里,都要砍!你看,那些樹,都擋住視線了?!?p> 其他人有積極附和的,也有諂媚點頭的。
等整群人都過去了,楊才朝他們的背影望了望。這時,一個干啞的聲音,在楊的腦后響起:“呀,這不是楊同學嗎?”
楊趕緊回頭,發(fā)現(xiàn)管理他舊宿舍的大叔湯姆,像顆縮水土豆那樣杵在身后,面露慍色。
“您……看上去越來越硬朗了,哈哈哈哈!”楊頓時汗就下來了。
因為當初寶音找了很多麻煩,自己欠老湯姆不少人情,可是,燒烤大會時又忘記請他?,F(xiàn)在還兩手空空。
不過,這么本色的表情,讓干癟老頭立即明白:楊并非當了英雄、翹了尾巴,才落地兩周都不出現(xiàn)。他露出些滿意的神色:
“上尉是來看興登堡上校的嗎?他還沒走,這會去的話,正趕得上?!?p> 楊不知道,自己在特效安眠藥和冷凍艙的聯(lián)合作用下,昏睡了三個星期,錯過了各種突發(fā)事件。所以,他不明白,常務(wù)副校長上任到現(xiàn)在還沒滿一年,為什么會離任。
難道,剛才過去的那個趾高氣揚的家伙,就是接替上校的人?
等他隨著老爺子來到副校長辦公室門口,走廊里已經(jīng)堆了兩大排、快摞到天花板的茶色紙箱。
雖然辦公椅后,放書和士兵小像的格架空空如也,興登堡上校卻還端坐在椅子上,翻看著公文。
宿管大叔敲敲開著的門。
魁梧的副校長看見了他身后的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呀,楊上尉,歡迎凱旋。沒叫女孩子和學弟們追得到處跑吧?”
楊搓搓后脖子。
常務(wù)副校就和老湯姆一起大笑起來。
等湯姆關(guān)上門離開,楊才看見了上校的眉宇之間,露出了一絲疲憊。
“上校,我聽說您要離開這里。來的時候還看見……”
“楊是看見新任校長比格少校,不,比格中校了嗎?”
楊黑色的眼睛,立即瞪圓了。
所謂比格少校,就是那個原本帶著八艘艦船清剿海盜,結(jié)果自己先坐著小QQ逃跑、導致全軍覆沒的無恥之輩!這人已經(jīng)冒領(lǐng)了張大姐的軍功一次,難道現(xiàn)在又要來禍害軍校?
楊一下從會客的單人沙發(fā)上彈起來:
“什么?那家伙?!他憑什么當校長?”
這時,門外一個人連門都沒敲、就直接沖進了副校長辦公室。這是個骨骼粗大的中年男教官,以前教過楊《艦務(wù)實操》。他看見楊雖然眼皮跳了一下,卻沒被轉(zhuǎn)移多少注意力:
“上校,出大事了。謝爾蓋那家伙……居然大搖大擺地回到日灼,還上了新聞專訪!”
興登堡上校故作驚訝地“呃”了兩聲,就把大個教官打發(fā)出去,還從里面把門反鎖上。確定門后、走廊上沒人,他才低聲道:
“上尉,你為什么驚訝?他不是跟你一起回來的嗎?”
楊不知道怎么解釋,愣在了原地。
顯然,常務(wù)副校長早聽說了謝爾蓋的事。
兩周前、軍校舉辦歡迎楊凱旋的慶祝會上,上校就得知:歡迎團飛船著陸前,《共和國第一直播》的副主編就帶著手下的金牌記者,穿過宇宙港港務(wù)局的后門,混進了接收艙。為的是專訪謝爾蓋。
有趣的是,雖然謝爾蓋接受了采訪,并當著副主編的面,被安全委員會的人悄悄帶走,但是政府也罷、軍方也好,都對謝爾蓋被捕的事只字不提。就連這家聯(lián)邦最大的媒體,也緘默不語。
而后,大家就發(fā)現(xiàn)羅納爾司長被殺了。
這些日子,傳媒賣的都是軍校謀殺案的故事。興登堡上校還暗自納悶,媒體準備幾時公布謝爾蓋的歸來。
看看臉色發(fā)白的楊,上校按住他的兩肩,把他按回沙發(fā)上:
“上尉很快就明白,什么叫‘媒體治國’了。司長比我幸運,他走得及時,而我……也調(diào)去了某個歷史研究學會?!?p> 說到這里,上校垂下眼皮。他的靠山戴德梁委員失了勢,阮委員就“推薦”他去“策反常紀元元帥”,其實是為了給新上位的比格少校掃清障礙,早日將軍校掌握到自己手中。
看見楊難過地低下了頭,上校拍拍他的肩:“上尉還相信民主和選舉嗎?”
“這……”
“想必你也聽說,雪諾恩上校被炸死了。他如果不是篤信這些糟粕,也許還坐在自己的書齋里,研究喜歡的歷史和美學?!?p> 興登堡上校鋒利地感嘆:
“當你選擇把命運放在大多數(shù)人手里,就必須接受他們的盲從和短視?!?p> 兩個人沉默了半晌,副校長看看楊這身灰頭土臉的軍服,就拿起自己那件掛在門后、剪裁精致的薄呢大衣,搭在了學生的肩上:
“這兩天你去看看羅納爾小姐,參加一下司長的追思禮拜。不必想著去月昀看望雪諾恩上校的家人遺族。直系只有他這根獨苗。而且,你要避嫌。”
“避嫌?”
上校藍灰色的眼睛掃射著他,表情驟然嚴肅得像個父親:“雖然楊已經(jīng)畢業(yè)了,但我還是要告訴你,在人面前說話辦事,都要謹慎再謹慎!”
說完,他就替楊穿上深軍綠色外套,押著脖子,送出了辦公室大門。
等楊再來到校長大宅門口,就聽說因為新校長一家已經(jīng)入住,雪兒搬去了學院西邊的公寓。他打雪兒的電話也不通,只好找上門去。
等楊爬上這棟沒有電梯的公寓十樓,才發(fā)現(xiàn)大門緊鎖。他只好再跑到附近的有機教會團契活動室。那是羅霖告訴他的、司長停靈的地點。
才進門,就看見毫無人氣的會堂里,擺了幾排、平時活動用的紅色折疊椅。最前面,用白色百合花圍出一個臺子。上面擺著司長的漆木棺材,開著棺蓋。
曾經(jīng)極其健碩的人,現(xiàn)在安靜地躺在里面。
楊看著他,覺得一切很不真實。
雖然畫過妝,修整過脖子上的傷口,但是還是可以看出,司長曾被人用刀、反復襲擊過脖子上的大血管處。如果不是先打倒司長、再剁爛他的脖頸,那么兇手至少該是個、跟羅納爾差不多的高個。
臺下,家屬區(qū)第二排,有一個小小的腦袋,孤單地壓在前面椅子的靠背上,打瞌睡。因為這里,除了她和楊,并沒有第三個活人。
她金色的長發(fā)像枯草一樣,落了一背。
兩只小手也紅紅的,在這個冷氣開到最大的的地方,可憐地蜷縮著。
楊默默走到她身邊,把興登堡上校送給他的大衣,蓋在女孩的身上。
女孩一下驚醒過來。她看見楊先是一愣,然后一個耳光,重重地抽在楊的下巴上:“滾!你這個墻頭草,叛徒!”
楊目瞪口呆,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接著,兩只眼睛通紅的雪兒,就好像爆竹一樣炸裂開:“你……現(xiàn)在成英雄了!還會想起我和爸爸來嗎?”
然后,她又迅速摟住楊,嚎啕大哭:
“要是那天……你來慶祝會,爸爸……爸爸就不會死!”
在她嘴里,“父親”終于變成了“爸爸”。
然后,她又看向楊:“你……你這就去跟那個老母狗說,不能給莉莉-貝茨作證!不能讓她逍遙法外?!?p> 楊呆住了:“雪兒,理智點。不是莉莉-貝茨殺的人吧?”
雪兒滿臉又是鼻涕又是眼淚:
“我不管!爸爸死了,就得有人負責!你要是不去,就是忘恩負義、恩將仇報!”
楊以為,雪兒只是一時激動,再想不到,這件事差點把自己的命都搭進去。
三天后,他幫沒什么親人的雪兒,把羅納爾司長下葬的事情都處理完畢。又在魯爾和雜務(wù)科胡子大哥等人的幫助下,料理了亞瑟的后事。
因為過于疲憊,楊甚至沒有接受賈南德副委員長家的周日午餐邀請。這讓二號人物的親族都怏怏不樂。
其中一個,還尖酸地挖苦、不請自來的雷阿爾來:
“呀,一個地方出來的倆兒,一個是前途無量,一個就是軟飯渣男?!?p> 雷阿爾好像一個字都沒聽見。他優(yōu)雅地呷了一口手里的瑪薩拉茶,偏頭看向羅霖,滿眼都是讓人臉紅的深情。而外交學院的?;ǎ瑒t一身剪裁極其合身的天青色連衣裙,坐在一群穿金掛銀、著彩色沙麗的女親友當中。
她似乎認真地在為雷阿爾辯護:
“蘇拉瑪姨媽,特蘭達少尉現(xiàn)在道德委員會任職,很受朱亮夫人器重?!?p> 但心里,她倒感謝楊沒現(xiàn)身這個準相親會。
作為一個19歲的少女,早熟的羅霖也曾崇拜、單戀過隔壁學院的雪諾恩上校。上校驟逝后,她活下去唯一的動力,就成了為姐姐蘇芳報仇。
直覺告訴她,雷阿爾跟此事大有聯(lián)系。所以她略使手段,就把這個25樓的金發(fā)助理,弄到了家里。
“拉布李吉表弟還找不到合適職位的話,不如讓他好好向少尉取取經(jīng)!朱亮夫人還專門向耶倫委員長,提起過少尉呢!”
兩個肉墩墩的大姨立即吸住鼻子,露出了輕蔑的神情:
“有干凈路不走?!”
雷阿爾依舊處之泰然。今天,他必須留在這里,留在一個、大家都能證明他“不在場”的地方。因為,一群媒體記者正在悄悄包圍楊住的軍官宿舍。
于此同時,王朝東部戰(zhàn)區(qū)的艦隊,也開始向大人馬的另一側(cè),集結(jié)開來。
雷艾元帥坐鎮(zhèn)后方,帶領(lǐng)8900艘人狼星戰(zhàn)艦和17800艘補給艦的,是東部戰(zhàn)區(qū)的年輕將官路易斯-德-奧斯特堡中將。
除了445萬戰(zhàn)斗人員和900萬后勤補給人員外,33歲的中將還配備了一個80人的參謀部。里面大部分是少壯派青年軍官。
大家都對這次借道貝塔星系、碾壓叛匪的行動,充滿狂喜:
“讓烈火洛克和法拉男爵那幫老爺子學學,我們東部戰(zhàn)區(qū)怎么行動!”
“也讓‘常老師’看看,膽小怯戰(zhàn),讓中部戰(zhàn)區(qū)喪失了怎樣的榮譽!”
“榮耀萬歲!東部戰(zhàn)區(qū)萬歲!雷艾元帥萬歲!”
接著,大家就豪情萬丈地、摔碎了手里的貴價高腳杯,留下了一地晶瑩奪目、卻毫無價值的碎片。
差不多同時,欽差巡查火曄自治領(lǐng)的艦隊,也在向大人馬方向加速行進。
只是,王朝的直轄星域橫跨1300光年,即使使用目前最先進的統(tǒng)一場跳躍術(shù),也很難在兩個月以內(nèi)穿過。
寶音的仇人阿明-提羅亞司達爾-詹姆斯上尉,只能慢慢等待復仇時機。
不過,大家都把“由寵物一飛沖天”的侍中大人,看成了靠馬屁路線上位的典型小人。
“呵呵,想不到這樣的屁都能……”
“現(xiàn)如今,王座都不心疼元帥們每天42億的‘特別戰(zhàn)時軍餉’,又怎么會介意在馬屁精身上撒點銀子?!”
“有這么昏庸的王座,貴族院那幫大小封主們,怎么可能通過對自己領(lǐng)地的加稅方案?現(xiàn)在除了加大對咱們直屬行星和流放地攤派,也就只能不停發(fā)債。唉!光這幾年欠下的本息,全天下的老百姓不吃不喝,也得還120年?!?p> 寶音的火鳥號上,六位特種兵分隊長們越聊越喪氣,好像只有他們看清了事實的全部,即:幸存人類兩大陣營間的這場殊死搏斗,只成就了指揮官和依靠大量資本、幾乎買下王朝未來的財閥。王朝的統(tǒng)治者,特別是王座本人,只是鼠目寸光、無視人間疾苦的白癡。
于是,侍衛(wèi)隊便對寶音,連表面上的禮貌都不肯維持。船長、大副和乘務(wù)總管等人也乘機西瓜偎大邊。寶音沒人說話,沒人理睬。
她孤單得實在難受,所以,在火鳥號出發(fā)不到12個小時后,就強行克服統(tǒng)一場跳躍術(shù)帶來的頭暈耳鳴,出現(xiàn)在中艙廚房外的走廊上。
她是去找船上的艦載飛船區(qū),路過這里。
以前當工兵的時候,劉少校曾教過她開沙魯爾,既然沒事可干,她就想去找找類似的飛船打發(fā)無聊。
雖然四周都黑乎乎的,可后廚燈火通明,十分熱鬧。七、八個廚師圍著一個東西,又是腳踢又是哄笑:
“拿開水燙掉皮,肉味可能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