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喝茶
李二閨名原叫李胭脂,所以她對粉色尤其鐘愛。
萇楚坐在店鋪門后的木凳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手中順滑的布料,有些恍惚。這是六歲那年萇老大托人從蘇杭帶回來的上好品紅軟綢,給李二和萇楚一人做了床小被面子,珍貴的兩人都舍不得用。剩下這一小塊布頭從箱底好容易找了出來,用它來做小壽衣,想來李二會很歡喜吧。
萇楚揉了揉有些干澀的眼睛,從柜臺上摸來把大鐵剪子,細(xì)細(xì)地裁剪開來。
“楚妹崽,你在忙啥子哦?”吳大嬸吃力地提了一個裝滿陰司紙的籮筐往里走,萇楚一抬頭見了,趕緊起身幫忙抬了進(jìn)來。
“我在給李二做點東西,她喜歡的?!彼粏〉穆曇糇寘谴髬鸢櫫税櫭?,又瞧見小女娃布滿血絲的雙眼,有些心疼地問道“你昨晚是不是遭黑(被嚇的)得沒睡著?一個人是不是怕得很?”
萇楚搖搖頭,并不想多說,只問吳大嬸:“孃孃,是要我弄這個紙錢么?”吳大嬸指了指那筐紙,“這個一半分成散錢,一半分成長錢?!彼D了頓,又解釋道,“我和你陳孃孃要弄吃食,張叔父家要管其它的,忙不過來。妹崽你弄下紙錢得行不?”
李家祖上原本為湖南向光李氏的一個旁支,又千里搬至蜀地。本地并無宗族血親,只能派了人專程去那邊送信請人,但是這一車馬來回得二月有余,所以李家的后事先由官府出錢,鄉(xiāng)鄰出力來操辦。
萇楚忙應(yīng)道,“孃,交給我嘛,我弄得來。我把小衣做完了就弄。”
吳大嬸點頭“孃放心,妹崽兒,我曉得李二和你要好的,她這么點點大,就沒得了。。。哎,真是造孽呀,但是你也莫太傷心哈!你丘哥哥說,一定要抓到那些砍腦殼的,抓起來整死給李捕頭報仇!”
“嗯,我曉得,嬢嬢不用管我,我沒有事的。。。活著的人需要做更多的事?!比O楚垂下眸看向手中的絲綢,想起昨日看到李二滿身血糊糊地趴在水池里的模樣,心中又一陣痛悶。
“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匪盜,你丘哥哥說,最多只有兩個人就殺了他們?nèi)?,太兇了!郎凱偏偏找到李家嘛,也不曉得是不是李捕頭開罪了什么人呢。”見吳大嬸并沒有急著走,萇楚起身端了一個土碗,從瓦缸里倒了一碗薄荷紅茶來遞給她喝。
“這種匪盜會不會是兵竄子呢?李叔父是會武藝的,他都打不過,是不是黑兇呢?”萇楚仰著小臉認(rèn)真地分析道。
吳大嬸剛喝了一口茶,正感慨萇家的茶就是好吃,聽得這話一拍大腿,放下了茶碗,“哎呀!小妹崽說的黑有道理,我這就去給你丘哥哥說!”話音未落,就急急忙忙地往門外走了出去。
剛走幾步又想起要叮囑幾句,一個小女娃在家,在這樣的世道里得看緊門戶才行,才轉(zhuǎn)身一瞧竟楞在了那里。
萇家小姑娘今日穿了一身白布褂,一頭烏發(fā)也只用布條松松地束了垂在肩頭,襯得格外的清麗秀美。她正低頭飛快地穿針引線,幾塊綢布在她手上翻來轉(zhuǎn)去,成了一團粉色的花,這般場景已是動人,再有她神色安然而恬靜,竟如同畫一般有說不出的美。
吳大嬸心道,這般小的年紀(jì),居然如此穩(wěn)重,心境端的是好。
李家禍?zhǔn)滤坪醪]有發(fā)生,李二的慘死也沒讓她驚惶。說她有心,可今日從面上已不見哀容,一臉的平和似乎什么都沒發(fā)生過,說她無心,但昨夜的淚流滿面也非假。
到底是個孩子罷,吳大嬸在心里嘆口氣,看著小女娃手里那塊布料,想著也只有不懂事的孩童,才會用這么好的緞子來做小衣,真是暴殄天物。
吳大嬸搖搖頭,轉(zhuǎn)念又尋思這般想法是對死者的大不敬,趕緊啪啪抽了自己兩巴掌,轉(zhuǎn)過頭飛快地向街尾的張家方向去了,竟沒瞧見對街屋檐下已經(jīng)站了一眾衣著華麗的陌生人。
“小姑娘,今日可有茶喝?”萇楚突聞一個溫和而干凈的男子聲音自頭頂上傳來,這是官話?她疑惑著抬頭望去,只見一個十一二左右的錦衣少年,正朝自己微笑著,濃眉大眼輪廓硬朗倒是十分的英氣和俊朗,他用手指著店鋪前掛著的“萇家涼茶”旗招,非常地客氣有禮。
他身后還跟著一眾華衣隨從,擁立著錦衣少年站在店門前不寬的街道上,竟顯得店門十分的狹小。
“有的,貴人您稍等?!比O楚不急不忙地從屋里端來一根條凳,那錦衣少年后面的人趕緊過來接過,用衣襟擦了,才請錦衣少年款款坐下。這般行事,只怕不是一般的人家。
萇楚自柜子里取出只藍(lán)色琉璃杯,拿清水仔細(xì)地涮了一遍,從柜子里夾出兩顆話梅放在杯底,再用竹筒舀了涼茶倒進(jìn)去,穩(wěn)穩(wěn)地端了遞給侍從。
那錦衣少年接過琉璃杯,眼中一亮,饒有興趣地轉(zhuǎn)著杯子仔細(xì)看了一圈,并不急著喝,只謙和地問話,“會講官話?”
“會的,幼時跟著遠(yuǎn)房姑姑學(xué)過,她嫁去了燕京。”萇楚一邊回著話,又取出七八個土碗,挨個盛滿涼茶,再規(guī)矩地端給眾侍從,眾侍從一一接過也并不著急喝。
看他們已經(jīng)嘴皮干裂,應(yīng)該是渴急了,為何不喝呢。難道是自家的涼茶餿了?可是今早才煮的。正在疑惑時,只瞧那錦衣少年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眾人才陸續(xù)端起來喝了個一干二凈。
萇楚有些不快,不過那錦衣少年似乎沒察覺到她的不滿,繼續(xù)和萇楚說著話,“那小姑娘你可曾去過燕京?”
“未曾”萇楚不想多攀談,簡短地回話。
只聽他一陣輕笑,“嗯?那就有意思了?!比O楚微異,正在思索他話里似乎有話,就又聽他問,“小姑娘,你們這鎮(zhèn)里可有落腳的地方?”
萇楚掃視了一圈眾人,似乎在清點人數(shù)目,又偏頭想了想,“鎮(zhèn)里向北兩里地,有個黃員外的大院子可夠你們住的。前年他三兒子在縣里做了官,便舉家搬了過去,只每年過年回來。那里現(xiàn)在有一個張瘸子守著院子,你們可以去那里瞧瞧,或許能借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