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如何解釋?”指的是那藥箱。
“付老我們熟得很,我們哥仨輪班在觀音廟為他老人家跑腿?!币贿呎f一邊摸出一塊小木牌遞給那將領(lǐng)。
小木牌是付老頭給他們的通行令,正面威風凜凜刻著一個“令”,背面有“太醫(yī)院”的字印。
“這藥箱是借用的,不是偷來的。”胖子一本正經(jīng)道。
“那她呢?”指的是云見離。
將領(lǐng)錯開身前的蕭策,看見了他后邊的云見離,猝不及防的面對一張地獄閻羅般黑筋遍布的臉險些沒穩(wěn)住拔刀砍上去。
竹竿兒下意識把云見離往后帶了一步。
胖子忙上前道:“哦,這是我嫂子,平時不太方便出門,一直在屋里呆著。”
“他說,你們計劃逃出棲霞鎮(zhèn)?”
胖子在心里狠狠踹了蔣三兒一腳,面上笑容不減,“哪里的話,我們常上山下地到處采藥,這付老也是知道的,您千萬別誤會。”
“誤會?這些都他親口說的,你們一人一套說辭,真假難辨,只好請你們跟我回趟軍營,請我們軍親自定奪了?!?p> 將軍?云見離心中一動,脫口而出,“你們將軍是誰?”
此言一出,眾人皆側(cè)目。
那將領(lǐng)嗤笑一聲,斜眼睨著云見離。真是什么人都想攀交情,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有幾斤幾兩重!
“賤民也配詢問我們將軍名諱?!?p> 云見離的插話把許胖子的節(jié)奏打亂了。
“為什么要去見你們將軍,難道不應該去觀音廟找付老對質(zhì)嗎?”
“你在教我做事?”
“不敢,不敢?!痹S胖子一下沒了下招,余光掃到桌上的藥箱,靈機一動,“我們借了付老藥箱,約定了今日一早歸還,您行個方便?!?p> “不必,我的人會替你還,”說罷,對外喊道:“來人,押走?!?p> 蕭策迅速在背后打了幾個手勢,意思是他擋外邊的,胖子擋屋里的,竹竿兒帶云見離趁機逃出去。
胖子心領(lǐng)神會,圓滾的身子靈活的撲向瘸腿桌子,把桌上的東西一股腦收進藥箱,嚷嚷道:“不行不行,我要親自去還?!?p> 蕭策趁那將領(lǐng)回首之際一腳把他踹了出去,飛速掠到院子同身穿鎧甲的兵打上了,他身形輕快,拳風狠厲,以一對十,竟絲毫不落下風。
那將領(lǐng)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察覺到了蕭策的意圖,立馬抽身回去抓云見離,卻被胖子抱著醫(yī)藥箱攔住了去路。
“您看,這樣行不行,您跟我去趟觀音廟,完了我跟您走。”胖子一邊好商好量的談判,一邊拿藥箱擋拳腳。
瘟疫當前,藥箱的意義不言而喻,尤其是付醫(yī)師長年攜帶的箱子,這將領(lǐng)揮拳打也不是,抽刀砍也不是,就這么憋著一肚子氣圍著張瘸腿桌子追著許胖子跑了一圈又一圈。
那邊,竹竿兒瞅準時機,帶云見離溜出院子往山上跑去。
“他們怎么辦?”云見離邊跑邊問。
竹竿兒別的不行,跑起來那叫一個腳下生風。云見離直覺別人騎馬也不一定追得上他。
“他們自有辦法,你別擔心?!?p> 竹竿兒“呼呼”的跑著,沒注意到后邊的云見離已經(jīng)不行了。
阿離深知不能再跑下去了,再跑下去腹中胎兒難保,這孩子雖名不正言不順,卻是云見離臨死前唯一的放心不下。
無論如何,孩子得保住。
云見離捂著肚子,掙開竹竿兒的手,跌倒在地。竹竿兒趕回來扶她,發(fā)現(xiàn)她的臉黑白分明,黑得可怖,白得凄慘,沒有一絲血色。
竹竿兒這才記起云見離懷著身孕,嚇得癱坐在地自責不已,他差點害死救命恩人的孩子。
云見離一邊大口喘氣一邊道:“我不行了,你自己走吧?!?p> “那我背你?!敝窀蛢航辜钡亩紫律?。
云見離虛弱的搖搖頭,痛的話都說不出了。
很快,云見離被士兵拖回到院子。
“小子,再不住手,我殺了你女人。”一把刀橫在云見離脖頸。
云見離努力保持清醒,透過一絲眼縫,看到了雜草被踏平的院子,看到了草上倒得橫七豎八的士兵,看到了身上負傷卻依舊從容淡定的蕭策,看到了蕭策驚愕的眼神。
蕭策一停手便被一軍棍掄倒在地,腦后冒血。
云見離掙扎著想去給他止血,卻突然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醒來時,云見離被綁在椅子上動彈不得,嘴里塞著一坨臭氣熏天的破布。前面有一盆燃得很旺的炭火,火里燒著烙鐵。對面是捆在木樁上的蕭策,現(xiàn)下雙目緊閉生死不明。
“唔……唔唔唔……”云見離用力發(fā)出聲音,試圖喚醒蕭策。
過了許久,蕭策悠悠轉(zhuǎn)醒。他艱難的撐開眼睛,看見云見離,扯出一個特別勉強笑安慰被破布熏得眼淚直流的女人。
“阿,阿離……別怕……”
“唔唔唔……”怎么又昏迷了?踏馬倒是醒醒啊,你不是挺能打的么?我怕個屁啊我!你給我撐住了,千萬別死在我眼前!
阿離急得不行,一邊吐槽繩索太結(jié)實掙不脫,一邊怪云見離的身子底太弱,不過掙了兩下感覺哪兒哪兒都疼。
有人來了。
挑開簾子,腳步不疾不徐。
云見離聽見一聲嘆息,那嘆息插著羽翅,穿過時間跟空間,從遠方一處庭院,繞過郁郁蔥蔥,越過珊瑚石山,睡在涓涓溪水中,流淌進云見離的耳朵。
云見離回不了頭,只能等那人走到她面前。
白靴,白玉,白衣,白護腕,所有的白又用了銀絲線繡了云紋,襯得人身姿挺拔,步履飄逸。
云見離快速抬頭看了他一眼,沒錯,是他。
云見離的大哥,云度飛。
以前是云家軍少帥,后來是主帥,是戰(zhàn)場上僅憑名諱就能令敵軍退避三舍的人間閻羅,是朝堂上擁有不敗神話的常勝將臣。
現(xiàn)在,什么都不是了。
一切的都是拜云見離所賜。
云度飛初次見到云見離,淡若清風的神色不由一滯,這小姑娘的樣貌著實容易讓人誤會,瞧著十分詭異,難怪會被人認成妖怪。
云度飛微一凝神,低低的略帶磁性的聲音像一池溫泉水,讓人覺到舒適自然。
“你不要怕,我只問你幾句話?!?p> 云見離感覺到云度飛的遲疑,他明明被自己的鬼臉嚇到了,卻反過來安慰她不要怕。
“我先幫你把布取出來?!?p> 云度飛道了聲得罪,左手托住云見離下頜,右手抽出破布。
破布被取出出,云見離動了動酸痛的腮幫子,吐出一口臟水。
“抱歉,我不知道他們會這樣對你?!痹贫蕊w四處望了望,沒見著水,嘆了口氣。
云見離沒有言語,明明是內(nèi)心有愧,埋著頭不敢與云度飛對視,卻找借口這張臉太丑,恐會污了他的眼。
云度飛并不介意,他道:“聽村民說,你不是棲霞鎮(zhèn)的人?”
云見離點頭。
“你住在山上那座破廟?”
云見離又點頭。
“不知你有沒有見過一位姑娘?!痹贫蕊w從袖口取出一幅畫,卷軸打開,畫上的女子身著一身翠綠長裙,肌膚雪白,模樣嬌俏可愛,正拿一把團扇去撲花叢里的一只彩蝶。
畫上畫的是云見離,毀容之前的云見離。畫得非常非常像,神態(tài)舉止如同云見離本人。
“實不相瞞,畫里的女子是我的妹妹,叫作云見離,一個月前獨自出了王城,到現(xiàn)在還沒有音訊,姑娘住在王城到往棲霞鎮(zhèn)必經(jīng)之路的那座廟,請問姑娘有沒有見過她?!?p> 云見離啊云見離,也不是沒有人關(guān)心你。是你自己太偏執(zhí),看不見旁人的好。
“對不起,沒有見過?!?p> 她不能和云度飛相認,要是讓季吾一和杜凌煙知道她沒死,肯定會立馬派出殺手一刀結(jié)果了,以她現(xiàn)在一無所有的悲慘處境,根本沒有反抗的余地,只能等死,到時候還會拖累云度飛。
云度飛是云氏一族的中流砥柱,他千萬不能出事。如今的云氏之所以名聲不再蕭條破敗,全靠云見離作天作地作跨的,要是再沒了云度飛,云氏會徹底消失。這與云見離臨終遺愿不符,不能干。
而且,退一萬步講,即使現(xiàn)在告訴云度飛自己就是云見離,他能信?這張見不得人的鬼臉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和畫上人毫不相干吧,怎么讓云度飛相信又是個問題。
云見離不得不扯開話題,“你問完了么?可以放我們走了么?”
云度飛小心翼翼的收起畫卷。
“抱歉,我并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