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烏木
這兩天林父格外忙碌,神色又十分疲憊,雖然他不說,但林慕也能猜到因為那塊烏木料子。
林慕見過那塊料子,深邃如古潭的紋理,似玄鐵一般的墨色,她小時候跟著各種木料擺件一起長大,雖然只有一眼,但是她敢說那是她見過最好的料子。
小時候她也曾跟在林父身邊擺弄這些木頭,聽父親說她們家祖祖輩輩都是以雕刻為生,祖?zhèn)鞯氖炙嚥荒軄G,哪怕林慕是個女孩,林父也從來沒有說女孩不能當雕刻師傅。
可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父親不準她再學雕刻的呢?有些事情她記不太清楚,隱約是覺得是從她生的那場大病開始。
——
墨色的料子倚在工作臺上,汪正奇著魔似的盯著,這是自打他拜師學藝以來見過的最好的烏木料子,看這紋理少說也有幾百年了。
很少有人會把這么貴的古董烏木進行雕刻,所以即使過了這么多天,師傅也依舊沒有動手。
這么名貴的料子本不應該經過他手,可是今天師傅不在,他盯著那塊烏木深陷其中,卻又無法自拔,像是塊強力磁鐵死死吸住了他的雙腳。
林慕進來的時候,汪正奇正盯著那塊烏木出神,林慕拍了拍他的肩膀,把送來的飯菜放在桌旁“別看了師兄,父親讓我過來給你送飯,先吃飯吧?!?p> 但汪正奇沒有回應,他輕輕地摩挲著烏木,鬼使神差地拿起了刻刀,似乎有種魔力牽引著他,在林慕的注視下鑿下了第一刻。
林慕疑惑了瞬間,這烏木父親竟讓汪正奇來雕刻?不過隨后她又釋然了,父親年紀大了,拿怕雕刻的功夫再厲害,也不可能機器似的二十四小時連軸轉。
而師兄還年輕,又是父親的得意弟子,雕刻烏木足見他在父親心中的分量。
見汪正奇雕刻的認真,林慕也不想打擾他,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雕刻廠。
傍晚,光影婆娑,搖曳在天花板上,給昏暗的室內添了些生氣,汗滴順著臉頰劃過,像爬蟲,撓的汪正奇的心直癢癢。
從早晨到現(xiàn)在他滴水未進,刻刀緊握在汪正奇手中,深深地嵌入手心,不計其數的操作磨破汪正奇百煉成鋼的老繭,讓他的指尖變得有些血肉模糊。
他盯著操作臺的眼珠突兀,只需要從后背輕輕一拍就能掉出來一般,目光如同長時間未進食的老狼死死地盯著自己的“獵物”,恨不得立刻將其吞入腹中,他魔怔了,只有那眼珠間或一輪,還表示他還活著。
夜半,六月份天的悶熱讓林木汗流浹背,氣溫爬升到無法忍受。
但汪正奇心里卻打著顫,一陣陣風從窗外吹來帶來一陣水底淤泥般的腥味。
隱約間,汪正奇恍若聽到少女的歡笑聲,如銀鈴般清脆,輕輕地撩撥著他,向羽毛輕撫全身般撩人心炫。
二十多年的時間里他基本都和雕刻工具為伍,還從沒這么仔細地聽過女孩的聲音。
就在汪正奇陶醉之時,剎那間,風哐當地把緊鎖的房門吹開來,林木驚覺,門發(fā)出的“吱呀吱呀”聲像是魔咒勾著林木的魂魄,林木循著笑聲背門而去。
每走一步他的腳下都沾滿淤泥,越陷越深,但他無暇去管,他現(xiàn)在只想找到那極具誘惑力笑聲的源頭。
夜幕映襯著血色月光,血染殘虹,面前景色就如同烏木泛紅,深邃而凝重。
猩紅的月光,灑在淤泥之上仿佛腳下踩得是厚重的血漿,那黏膩的觸感有種無法言喻的恐懼。
汪正奇驚呆在原地,躊躇不定。在他決定是否要繼續(xù)前進之時,那笑聲漸漸貼近眉睫之內。
汪正奇晃得像前方定睛看去,向他緩緩走來的是一妙齡少女。鳳冠霞帔,腰間珠佩環(huán)繞,大紅蓋頭下浮現(xiàn)出的紅唇如丹霞,欲引人一親豐澤。
下體與淤泥融為一體,她不像走過來的,更像是飄過來的,徑直地像汪正奇飄來,離他越來越近而淤泥的腥味也越來越重。
汪正奇傻掉了,心里不再只剩害怕,人類最原始的好奇心驅使著他戰(zhàn)勝了恐懼。他癡癡地望著少女的微笑,那嘴角上揚的美麗弧度,卻又顯得那么悲傷。
很快,少女站在了林木面前。
汪正奇咽了口唾沫,緩緩地抬起顫抖的手,對眼前人的好奇到達了極點。他緩緩掀起紅蓋頭——
一張煞白的臉猝不及防地浮于眼前,雙目空洞,微笑也開始變得猙獰,一雙枯槁的手掐住了汪正奇的脖子。
“??!”汪正奇瞪著眼珠,張著嘴,驚恐之下他的心臟快要跳出胸膛。
“正奇!正奇!快醒醒???”林良工搖著汪正奇擔心地喊著。
“啊?”汪正奇緩過神來,虛汗?jié)M面,神色驚慌,喘著粗氣。
“正奇,這塊烏木你怎么把它雕成這樣!”林良工推了推眼鏡皺著眉端量著操作臺上的擺件。
汪正奇驀然抬頭,只見烏木已雕刻完成。
一座精致的墨色鬼棺,兩頭寬中間窄形似銀錠一般,棺身兩側雕刻著栩栩如生的鳳凰,兩段大大的奠字醒人耳目。
汪正奇仿佛撞見鬼般顫抖起來,他哆哆嗦嗦地說“怎么會這樣?師傅不是我,真的不是我?!?p> 林良工盯著那棺材擺件,憂心如焚“這可怎么跟張老板交代?”
本來這筆買賣絕對抵得上他們這小作坊一年的進賬,這些日子他毫無靈感可言,本想去周圍村子走走,誰知這一回來就看到這烏木被雕刻好了,還被雕刻成了一口棺材!
汪正奇無從辯解,只覺得事情詭異萬分,自從他看見那塊烏木便覺得不能控制自己的行為,還有那個噩夢……
打那晚汪正奇雕刻后,生了場大病,數日逾去,才勉強能起身。
那身著紅衣繡鳳凰的出閣少女每每出現(xiàn)在他的夢里,那蒼白的雙手還是會掐住汪正奇的脖頸,至此他總會猛地從床上驚醒。
他的精神越來越差,有一點動靜就宛如驚弓之鳥,平時總愛喃喃自語些什么,湊近聽去只有三個字“鬼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