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云來得倏忽,走得迅速。小道士到了山腰之時,龍泉山又已大晴,明亮溫煦的太陽空中一輪,正往群山下墜。
“請慢走,幾位善人!”小道士神色緊張,似有擔(dān)心懼怕之事。
“小法師,有禮!有事嗎?”薩拉迦娜笑著問。
“你們是太一師叔祖的朋友嗎?”
“是啊,這還有假?”薩梅爾心說,小道士,你個傻瓜,能問出這樣的話?!胺讲?,彌兒姐姐在大殿上說得明白啊。太一師叔祖還求我們辦了件關(guān)系蒼生的大事,可以說幫你們了個天大的忙?!?p> “呃…”
“小法師但說無妨,這里除了我們?nèi)嗽贌o第四人,相信我。”薩拉迦娜說。
“其實,太一師叔祖沒有遠(yuǎn)行,就在山上?!?p> “在哪兒?快說!”
“后山上有一處草廬,往常是大師父們閉關(guān)修行的地方。”
“彌兒姐姐,咱們快去吧!”
“那是本教重地,單護法師兄就有十八位,都是眾師兄里道行佼佼者?,F(xiàn)在教宗又派了四位師兄守著內(nèi)院之門,他們也是一等一的好手。想見上一面不是容易事?!?p> “多謝小法師大義明言?!彼_拉迦娜謝道。
“三無量。貧道有一請,若本教人問起,可千萬不要說出我來?!?p> “這信也是給我們的?”薩梅爾問。
小道士哂笑道,“脫身的小物件。觀中看得緊,以防萬一。三無量!”說完,大躍步回了山上,矯似猴猿。
天色漸暗。馮一男提議,“要不我引開外層的那十八個,薩梅爾負(fù)責(zé)貼身的四個?”
“可我一翅能飛數(shù)百里?!?p> “彌兒把帝君放出來,讓它給我當(dāng)個坐騎?”
“不是不可以?!彼_拉迦娜踟躕不定,說“只怕他們會報風(fēng)信,亂得觀內(nèi)皆知就不好了。須再有個人幫忙才行?!?p> “找誰?”
“圓子?”馮一男不假思索地答到。
薩拉迦娜望了一眼馮一男,笑道“正是。她可幻化物形,有大用處?!?p> 在幻化成形后,圓子給了大家一個滿滿的笑,到了馮一男那里,笑容卻變成淺淺的,說“你好呀!”
依照薩拉迦娜之言,每個人各司其職。圓子變作玄天教長之身,以教宗之令,假借秘密追擊亂觀大妖之名,調(diào)出十八護法和四名內(nèi)侍。而薩梅爾就是那以真作假的“大妖”,大展黃金翅,把“圣斧會”弟子誘至百里以外的流沙河。馮一男則騎上帝君,早早在河谷等候,接應(yīng)薩梅爾。草廬守護一空,薩拉迦娜就趁機潛入,估摸有半個小時足夠用了。
天色一黑,四人便開始行動。如有神助,事情的發(fā)展完全按照預(yù)想的方向,不偏不差。草廬的二十二名弟子,在威嚴(yán)的教宗和緊迫的情勢面前,變得毫無辨析通變之力。而且,當(dāng)時正一觀竟無一人來草廬。
太一道士是在草廬的一處地穴里被找到的。此地穴名“小圣天”,系人工開鑿,為教內(nèi)長老面壁自省之用,“圣斧會”歷代大道行者皆有經(jīng)歷。
對可感靈動者,物理空間無法造成絕對隔阻,但初至草廬,薩拉迦娜無論使用何種感應(yīng)之法,均尋不到太一道士的氣波一毫。無法,薩拉迦娜只得反其道而行之,冒著被發(fā)覺的危險,脈沖式釋放靈力,冀希望于太一道士感應(yīng)到了能作出反應(yīng),放出身位信號。
在薩拉迦娜第三次釋放靈力波動時,回應(yīng)有了。到了地穴,薩拉迦娜才明白為何太一道士的氣波如此微弱。他的靈池和關(guān)節(jié)都被骨釘封釘了,身體和靈力皆運展不得。
薩拉迦娜幫太一道士解開骨釘,又往其體內(nèi)注入了些靈力,以愈其體,活其靈池。等無大礙了,方問“太一大法師為何遭此毒手?”
“慚愧,教內(nèi)的事,薩拉迦娜小姐不必多問。只怪貧道于內(nèi)一味地妥協(xié)退讓。唉,不提也罷!‘萬妖塔’之事?失敗了?”
“有負(fù)囑托,功敗垂成?!彼_拉迦娜簡短截說,把事情首尾略略敘過。
“天意難違!‘圣斧會’又偏偏這個時候出事。一切都是劫數(shù)??!對格魯爾,對他的師父羅修,貧道有愧啊。三無量!”太一道士大大唱了個喏,接著目望無向,沉默無語。
稍許,太一道士才緩緩抬起頭,說“生命之炎或是再創(chuàng)黃金之世的契機,或是毀滅天道的末世災(zāi)患。但是沒有它,那妖神萬難戰(zhàn)勝?!?p> “大法師,可有線索?據(jù)所謂“妖神”尤米爾帝說,盤古達(dá),也就是貴教宗祖盤古是世上最后一個見過生命之炎的人?!?p> “從加納利島回來后,貧道就開始找尋生命之炎的下落。貧道查找了大量教中典籍,終于在東離山的壁畫上找到了一些線索。幾萬年前,祖神盤古將它封印于地之心,因為其盛器有損,祖神預(yù)言萬年后的某日,生命之炎終將破除封印,感天地變化而出世。這幾年,獵妖師的魄器總自發(fā)光,靈力亂而不可控,大概和生命之炎有關(guān)?!?p> “大法師說的有理。天地變化恰好應(yīng)了‘妖神’之異,那出世的地點會在哪里呢?”
“按壁畫所示,貧道以為極有可能是在中亞的兩河之域,幼發(fā)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之間。那里是祖神盤古當(dāng)年封印生命之炎之地。薩拉迦娜小姐可以去那里找找看?!?p> “多謝大法師提點。這里還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膯???p> “三無量!本教之事還是由本教人處置得好。不然貧道以何面目見我教祖神?”
“可大法師的身體......”
“不礙,貧道自有山人謀。見笑了!薩拉迦娜小姐還是早些上路得好。剛才那幾回靈力波,怕是貧道那不爭氣的師弟也已有所察覺。他若來了,難免一場大戰(zhàn)。”
最后拱手道一聲“大法師,承教”,薩拉迦娜撤身地穴,匆匆離開了草廬。彼廂,馮一男與薩梅爾也甩開了“圣斧會”的弟子,趕往東離山和薩拉迦娜匯合。
馮一男曾發(fā)過誓,此生再不回東離山,卻不想還是回來了。物是人非花零落,無人識記昨夜客。章家的盤古莊園已經(jīng)幾易其主,最后被改成了對外開放的度假山莊。
從峰頂俯瞰,燈火點點,人車絡(luò)繹。天已昏黑,看得不真量,曾經(jīng)待過幾日的地方此刻無比陌生,馮一男覺得好似被一只大手往外推開。這里再也不是先前的那個莊園了。
本想故地重游作“人生幾何”之嘆,結(jié)果因為沒有預(yù)訂房間而沒能住進(jìn)去,最后只好上縣城找家酒店混圇了一宿,翌日一早便向西進(jìn)發(fā)。
孕育出美索不達(dá)米亞文明的兩河流域幅員廣闊,想找尋一件僅有手掌大小的盒子,無異于撒哈拉里找出一粒別樣的沙子。
因阿拉伯世界民風(fēng)彪悍,對猛獸不以為異,所以薩拉迦娜放出帝君騎上,以便專心致志搜尋應(yīng)感不一樣的能量波動。薩梅爾則無所用心,跟在后面胡思亂想。而馮一男像在遠(yuǎn)游,一邊飽覽異域風(fēng)情,一邊感慨沉思——天、地、人。
一日,隨著帝君信馬由韁,三人來到一座位于幼發(fā)拉底河上游的開密什城。城市破敗不堪,馮一男覺得還不如老家的縣城,市里有些地方簡直好比鄉(xiāng)鎮(zhèn)。
出開密什城行了約有半日,三人恰好碰上一處集市。市場上賣的東西琳瑯滿目,狹窄的街道上人潮洶涌,好不熱鬧。除了幾個無所事事的閑人,倒也沒有多少人多看帝君一眼,他們被人群挾裹其中,不由自主地隨人流方向移動。
聽見“圣童回來了”一聲喊,街市的人潮立即轉(zhuǎn)變“河道”,呼啦啦都向另一個方向快速涌動,容不得薩拉迦娜和伙伴們不一起跟去。
“圣童來了!圣童來了!”“圣童!圣童!”“保佑我們平安!”“保佑我們有飯吃,有衣穿!”諸類言語不絕于耳。
當(dāng)一個身披氈毯的少年,趕著一群羊路過,人群里的呼聲更大了,聒噪難聽。有人跪在了地上,其他人見了也恍然大悟似得紛紛屈膝行禮。
急得那牧童把鞭子揚得響如霹靂,一邊大喊,“快起來,快起來!不要這樣!不要這樣!”眾人聽了反而把腰彎得更深。牧童和他的羊走過去好遠(yuǎn)了,人們才站起來,高低起伏好似波浪。
“老人家,大家拜的是誰?”薩拉迦娜找了一名和善的老丈攀談。
“你是外國人吧?他是此地圣童,巴甲巴德,大先知穆罕默德轉(zhuǎn)世,可了不得?!崩险烧剷r有戚戚敬畏之色。
“這么說來,圣童有大法力?”馮一男問。
“簡直就是神跡?!崩险呻p目放光,一邊望著牧童走遠(yuǎn)的方向,一邊說,“圣人最奇!圣童不喜歡別人把他當(dāng)作圣人先知,也不喜歡與政府權(quán)勢打交道,好多人想為他建寺,可全被回絕了?!?p> “都什么神跡?”馮一男頗為好奇,繼續(xù)問。
“去年,河里魚精成怪,最愛興起風(fēng)浪掀翻船只食人,唬得我們不敢坐船,連過橋也怕。圣童只一鞭,就殺了魚怪。遠(yuǎn)的說,在東南面的油田上,前幾個月出現(xiàn)了一只蜘蛛怪,也是圣童鞭殺的,那可是一鞭幾千里!”老丈越說越來勁。
“我們打算求圣童保佑平安,把帶來厄運的魔鬼趕走。我們可是安拉最虔誠的子民。聽說政府也要請他作護國大法師呢。我們都相信他是安拉派來拯救蒼生的。這世道差得不能再差了,每天都有人死亡,餓死,病死,槍殺,炮彈。我們到底造了什么孽,才生在這片土地上。安拉保佑!”老丈的山羊胡隨著語氣加急而抖得更加厲害。
忽然,有人大喊,“抓賊??!有賊偷了我的錢包!”
拜覲圣童的人群尚未散去,人們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臉上都是一副不可思議的錯愕表情,——竟敢拿圣童作掩護偷東西,這人膽子太大,這人心太黑!
“誰這么大膽?竟敢偷東西!”“站出來!有種的站出來!”“這是對圣童,對安拉的褻瀆!這個不要命的快站出來!”“是你嗎?還是你?”
嘈雜匯成聲浪,一浪高過一浪,好似有意地沖向巴甲巴德。
“讓安拉的羊毛審判我們吧!”巴甲巴德折身回來了,揚了揚鞭子,人群立刻安靜了,好像奔涌滔天的大江流入了海洋。巴甲巴德邊說,邊從羊身上拔下幾根黃白的短毛。
羊毛在手里一撮,成了一根短短的線繩。巴甲巴德拿線繩抵了抵前額,往空中一拋,說“找出偷錢包的人!安拉與我們同在!”
那毛茸茸的線繩飄飄揚揚,朝人群里飛去。風(fēng)不大,有幾次險些落到人的腳上,無人敢去碰觸,飄蕩著又升上了空中。轉(zhuǎn)啊轉(zhuǎn)啊,最后回到了巴甲巴德的手上。
“我就說嘛,不過是一個放羊的小娃子!”“出丑嘍!露餡啦!”人群里響起不一樣的聲音。
巴甲巴德不去理會,不慌不忙地說“還是自己出來吧!安拉再給你一次機會?!?p> “哈哈哈!”閑言碎語的人聽了,起哄大笑起來,也不再有所掩飾。
“無知和惡一樣不可饒恕?。≡肝抑靼怖灰獟仐壩覀冞@些有罪的子民!”巴甲巴德低下頭禱告?!凹儩嵉难蛎钡睦K索,抓到那個偷錢包的賊!”
只見兩寸長的線繩倏得長長,有一丈多長短,像條飛蛇第二次飛進(jìn)人群。不等人們驚呼完,一個瘦小的山羊胡男人已被飛索捆住,一個綠色的皮錢包從口袋里掉下。錢包被拾起來,手接手地傳到了丟錢人的手里。那人大呼,“是我的!是我的!”
人們齊呼“安拉”,再次跪拜在地上。可巴甲巴德一刻不停,趕著羊走了。
“真有審判善惡的繩子?”連薩梅爾也不禁生出疑問。
“這可比埃及死神阿努比斯的審判之秤厲害多了!”馮一男嘖嘖稱奇。
“沒聽過有這樣的奇物!拿羊毛找賊大概是一出戲??赡莻€放羊少年真有這個本領(lǐng)!”薩拉迦娜蹙眉不舒,烏云布面,似乎不堪心事沉重。
薩拉迦娜三人合著人流,一同跟在巴甲巴德和羊群后面,一直到了家。“圣童”的家也早已被人圍住,人山人海,只留有一條出入的道路。羊群倒視若無物,悠哉游哉地進(jìn)了羊圈。
“安拉庇佑!”
巴甲巴德在家門口大唱一聲,揚空甩了七響鞭,隨后不言一語進(jìn)了破破爛爛的院子。院子里堆滿了信眾送的禮物,布匹,牛羊,鷹隼,駱駝,木的銅的金的塑像,所送之物千形百態(tài),什么都有。
片刻之后,烏泱泱的人眾就散凈了,好像數(shù)百萬只的磷蝦被須鯨一口吞了。院外只剩下薩拉迦娜三個人。
“為什么還不走呢?安拉幫不到你們,異鄉(xiāng)人?!卑图装偷乱贿吺帐霸鹤?,一邊問。
“我們是來找生命之炎的。”薩梅爾打量著破敗的宅屋說。
“你們走吧。”巴甲巴德并沒回頭望向院外。圍院子的土墻只有一兩尺高,擋不住視線。
“你能幫到我們,小弟弟?!彼_拉迦娜能聽到少年的心跳,“撲通撲通”聲里好似看見了一團火焰在跳動,不熄不滅不盛不減,不明不滅又好像七彩琉璃。
“你來自阿尼摩斯星,是薩拉迦娜公主。他們是你在地球上新交的朋友。你想干什么,我很清楚。我想幫你,但我不能?!卑图装偷吕淅涞赝蛩_拉迦娜。
“讀心術(shù)?”薩拉迦娜暗驚。
“我能做到的遠(yuǎn)超你想象,你相信嗎?在我面前,一切的術(shù)和能皆為嬉笑把戲。我主安拉是宇宙之神。這都是拜安拉所賜?!?p> “不,小弟弟,你并不清楚事情的嚴(yán)重性。雖然我是想拿走生命之炎,但生命之炎對你絕非天賜福物,她會要了你的命。”
“不可以!誰也不能拿走它!它是我主安拉的!”巴甲巴德怒目逼視,打斷薩拉迦娜的話?!盁o論是誰!我警告你!”目力之下,薩拉迦娜竟身軀一震,后退有尺。
“轟轟轟!”
但見煙塵滾滾,路上浩浩蕩蕩馳來一隊人。到了巴甲巴德的院外停下。一共四輛摩托一輛輕卡,車上的人皆身穿迷彩,黑超遮臉,手里各持武器,AK47,烏茲,甚至有人肩上扛著RPG7火箭筒,而輕卡上駕著一管重型加特林。
只有一個人下了車,在院外喊道,“你到底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我們得不到的,那群大樓里的惡魔也休想得到?!?p> “......”巴甲巴德默默地收拾著院落,并示意屋里的人不要出來。
“這是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安拉的力量屬于最純正的教徒,而不是那些可惡的邪異!”
“......”巴甲巴德不作辯解,仍一聲不吭。
“那好!在你受到誘惑變成惡魔之前,我們要替安拉真主除掉叛徒。我數(shù)三個數(shù),這是最后的機會,否則炸平這個可憐的小院子!”
“愿我主安拉寬恕你們!”巴甲巴德回聲道。
“一!”那人豎起一根手指。
“二!”那人豎起第二根手指。他好像沒看到院外還有旁人。
“三!向惡魔開火!”那人揚手攥拳,向下一擺。
一時間,槍聲大作,火舌四起。炸燃的火藥帶著仇恨的怒吼一股腦兒傾瀉,子彈、火箭彈齊射,只需一梭,眼前搖搖欲頹的屋院便要化為齏土。
“哈——嗷——!”
似有獸吼,那伙人一愣,馮一男飛身沖了出去。拳影擊空,形成一道道凌厲的“風(fēng)拳”,將數(shù)千粒子彈和一枚火箭彈打上云霄。拳空腳至,蹬腿鞭掛,空中彈藥登時炸成煙火。
“嗷——吼——!”
不等第二波火力射出,帝君嚎叫一聲,身影晃動撲躍幾回,輕卡摩托都被大爪一溜拍飛,好似泥捏土塑的?;鸲牙锱榔饋韼讉€,顧不得散一地的摩托和武器,撒腿跑了。
“謝謝你們。但是生命之炎不會給你們的。”巴甲巴德一如硬比黑鐵,拒絕的態(tài)度沒什么變化。他又接著說,“我看你們各有傷病不足,真主安拉乃至仁至慈者,可為你們度厄解困!阿敏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