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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勒歌:從烽火六鎮(zhèn)到盛世長安

第48章 鐵騎橫掃寰宇清

  公元532年,閏三月,韓陵。

  二十九日,黎明時分,爾朱氏和高歡最后的決戰(zhàn)終于開始了。

  爾朱氏一方的主力仍然是爾朱兆,他帶領本部人馬沖在最前方,爾朱天光、爾朱仲遠和爾朱度律的部隊緊隨其后,還有很多人馬因為沒有擺放的位置,暫時留在洹河南岸負責接應和吶喊助威。

  爾朱兆心里有口氣始終咽不下去。開戰(zhàn)之前,他率先沖到陣前質問高歡道:“咱倆已經(jīng)結為異姓兄弟,同生共死的誓言猶在耳邊,我對你也很夠意思,你為啥轉身就背叛我?”

  高歡回答道:“我當初之所以跟你結拜,就是為了戮力同心共同輔佐朝廷,可如今皇帝被你整哪兒去了?”

  爾朱兆道:“元子攸枉害天柱大將軍,我只是給我叔叔報仇而已,有啥不對的么?”

  高歡道:“你別惡人先告狀了,當年爾朱榮謀劃篡位的時候,你就在他的堂前站著,如今還裝作不知道?何況元子攸以君誅臣,天經(jīng)地義,你有什么理由報仇?如今你們爾朱一家都是叛國之賊,我高歡不得不舍小節(jié)取大義。今天咱倆徹底恩斷義絕,不要廢話了,放馬過來吧?!?p>  爾朱兆知道再多說也沒用了,他一揮手,身后數(shù)萬大軍蜂擁而上,對高歡的陣地大軍發(fā)起了猛烈的攻擊。

  高歡這邊也做好了防御的準備。

  雙方隊伍在韓陵山下開始了正面對決。

  “韓陵之戰(zhàn),四面受敵,從寅至午,三合三離?!?p>  這是一場極其慘烈的戰(zhàn)斗,從黎明一直廝殺到午后,將近六七個小時的時間,雙方的傷亡都非常大。

  高歡麾下的將士都殺紅了眼睛,他們并肩戰(zhàn)斗同仇敵愾,擊退了契胡大軍的一次又一次進攻。即使自己這邊也已經(jīng)傷亡過半,也沒有人想著退縮。

  但關鍵時刻,尉景頂不住了。

  尉景是高歡陣營里最不能打的,相對于其他人來說,基本就是個包袱。只不過因為有高歡姐夫的身份,所以也統(tǒng)領著一只部隊。

  尉景前期其實也支持了很長時間,但眼看著身邊的將士一個一個倒下去,他的精神終于崩潰了,陣腳開始逐漸往后退縮。

  高歡擺出的是圓陣,最怕出現(xiàn)缺口。尉景的部隊一退,左右兩側友軍的側翼就暴露在敵軍面前,爾朱兆發(fā)現(xiàn)有機可乘,立刻集中力量對這個缺口進行猛攻猛打,企圖沖破圓陣外圍,直接攻擊位于圓陣中央的高歡。

  高歡一看情況危急,沒有別的辦法,只好指揮其他部隊暫時后撤,縮小陣型補上缺口。

  但圓陣最大的弱點就是機動性差,尤其此時又面對著潮水一般的進攻壓力。幾只部隊稍稍后退了一點兒,立刻就被敵軍趁勢壓上,陣型開始出現(xiàn)混亂。

  爾朱氏那邊有人數(shù)上的優(yōu)勢,可以輪著班的攻擊,而高歡這邊人數(shù)有限,每個人都要全力以赴,根本沒有換崗的機會。六七個小時的戰(zhàn)斗,將士們的體力也幾乎到了極限。

  這個時候,任何混亂都是致命的。

  高歡眼看著身邊的混亂開始逐漸加大,縱然彭樂竇泰等人還是非常英勇,但隊伍整體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頹敗之勢,估計要不了多久就支撐不住了。

  高歡還是在很坦然很鎮(zhèn)靜地指揮戰(zhàn)斗。

  我已經(jīng)盡了自己的最大努力,如果真的命該如此,那也沒什么好抱怨的。

  能撐多久就撐多久吧,哪怕留給后世一個悲壯的故事,也已經(jīng)足夠了。

  爾朱氏的大軍付出了重大的傷亡代價,終于沖破圓陣的缺口,撕開了高歡身邊的最后一道防線。

  高歡已經(jīng)近在眼前,爾朱兆的心中不禁一陣狂喜,他下令不要管別人,全軍集中火力干掉高歡。

  當初是我沒有聽慕容紹宗的勸告,執(zhí)意放走了高歡,終于釀成今日之禍。既然如此,就讓我親手結束這一切好了。

  千鈞一發(fā)之際,突然從斜刺里殺出五百鐵騎,擋在高歡面前,為首的是一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將領。

  高岳的左軍終于出動了。

  高岳已經(jīng)等了很久。根據(jù)戰(zhàn)前規(guī)劃,他本應在爾朱氏的部隊出現(xiàn)頹勢,高歡的中軍轉守為攻的時候再順勢出兵摘桃子的。但事實證明高歡還是過于樂觀了,這一刻遲遲沒有出現(xiàn),反倒是敵軍逐漸占據(jù)了上風。高岳知道再不出兵就晚了,于是立刻率領麾下的部隊全軍出擊,在生死關頭頂住了爾朱兆的斬首攻擊。

  高岳的左軍其實數(shù)量也沒有很多,大概只有三四千人左右,戰(zhàn)馬也只有五百匹。但這些生力軍一直以逸待勞在外圍休息,此時個個戰(zhàn)斗力爆棚。高岳率領五百鐵騎硬沖敵軍正面,其他步兵在后方配合,很快就擊退了爾朱兆的突擊隊,戰(zhàn)斗也再次進入勢均力敵的膠著狀態(tài)。

  爾朱兆見突襲高歡的戰(zhàn)術失敗,倒也沒有特別慌亂,畢竟自己這邊人數(shù)上的優(yōu)勢非常大。他下令全軍不許懈怠,繼續(xù)保持進攻態(tài)勢。

  大不了就拿人換唄,哪怕五六個換一個我也不吃虧,看你高歡能撐多久。

  但他萬萬沒想到,在高岳出兵不久,高歡的另一只預備隊也出動了。

  高敖曹率領麾下三千漢人部曲,從韓陵山一個叫做栗園的山口突然出現(xiàn),居高臨下,縱馬橫擊。高敖曹一馬當先,一千多漢人鐵騎緊隨其后,整只部隊跟一臺高速旋轉的電鋸一般,直接把爾朱氏的大軍切成兩段。

  蔡俊率領麾下一千多鮮卑士兵也跟著沖了出來,如法炮制,在其中一段敵軍中間又切了一刀。

  洹河北岸的爾朱氏部隊就這樣被硬生生切成三段,首尾不能相顧。

  爾朱氏大軍的人數(shù)雖多,但由于被高歡卡住位置,洹河以北大概只有不到一半人,另一半還駐扎在洹河南岸。

  更麻煩的是,這些契胡部隊由于分屬四個不同的領導,政令不一,缺乏配合,彼此之間的結合處非常薄弱。這個弱點在集中攻打高歡圓陣的時候表現(xiàn)不明顯,但在被高敖曹騎兵攔腰截擊的時候就暴露無遺。

  馬槊絕世的高敖曹順便向契胡展示了一下什么叫做騎兵的突破作戰(zhàn)。他帶領一千漢人鐵騎專從敵人的結合處往里切,在亂軍之中橫沖直撞所向披靡,麾下的王桃湯、東方老、呼延族等漢氏豪杰都以一敵百,極其兇悍,所過之處契胡士兵尸橫遍野。

  爾朱氏的大軍經(jīng)過了數(shù)個時辰的戰(zhàn)斗,此時都已是強弩之末,根本擋不住這種不講武德的硬沖猛打。眾人為了躲避高敖曹的兵鋒,開始四處逃竄,隊伍很快就混亂不堪,戰(zhàn)場形勢也隨之發(fā)生逆轉。爾朱兆喊破了嗓子,也沒辦法重新把陣型組織起來。

  高歡一看戰(zhàn)機已經(jīng)出現(xiàn),立刻下令全軍轉換陣型,開始發(fā)動全面反攻。

  六鎮(zhèn)鎮(zhèn)民們也很清楚期盼已久的最后時刻就在眼前。憤怒的嘶喊在韓陵上空激蕩,悚然的殺氣在洹水岸邊蒸騰,眾人心中燃燒著復仇的怒火,對契胡大軍開始了鐵血無情的沖鋒和殺戮。

  洹河北岸的爾朱氏部隊被高敖曹和蔡俊切割之后,都已陷入各自為戰(zhàn)的境地,此時再也擋不住高歡大軍的沖擊,很快就開始出現(xiàn)潰敗。由于身后就是洹水,只能向兩側逃跑,人馬互相踩踏,亂作一團。

  爾朱兆眼見敗局已不可避免,決定孤注一擲。他知道現(xiàn)在高歡放棄了圓陣,開始全線壓上,大軍的后側必然會出現(xiàn)空當。于是爾朱兆勉強集齊了一小隊騎兵,打算繞到后方去偷襲高歡。他擔心人數(shù)不夠,另安排人去找其他部隊趕緊過來幫忙。

  亂軍之中傳達信息也很不容易。送信的人先找到賀拔勝,請賀拔勝幫忙轉達。

  賀拔勝知道這是在鋌而走險,但除此之外也沒更好的辦法了。于是他趕緊去見爾朱仲遠,請他立刻出兵支援爾朱兆。

  結果爾朱仲遠的氣量還不如爾朱兆,他始終對爾朱兆之前的行為耿耿于懷。

  爾朱兆本來就對我非常不敬,如果這次再成功了,以后還不得爬到我頭上去啊。

  我不管。爾朱兆想冒險就讓他自己去吧,死了最好,正好借高歡之手為我出氣。

  賀拔勝氣暈了,這都什么時候了還在考慮個人恩怨,跟這幫豬頭真是無話可說。他又想起斛斯椿之前的分析,覺得自己再堅持也沒什么意義。于是他一咬牙,再次臨陣倒戈投降了高歡。

  爾朱兆的偷襲沒有得到任何支援,很快就被擊退。爾朱兆知道已經(jīng)沒有取勝的機會了,他看著身邊的慕容紹宗,長嘆道:真后悔當初沒聽你的話,放走了高歡這小子,以至今天落到如此境地!

  爾朱兆本來想直接棄軍逃跑,但慕容紹宗攔住了他。隊伍散掉容易,再組織起來就難了,而且這里到晉陽路途遙遠,一旦失勢,路上難免發(fā)生不測。于是慕容紹宗下令調轉大旗,吹響號角,把逃散的士兵收攏起來,有組織地撤離了戰(zhàn)場,返回晉陽。

  在慕容紹宗的幫助下,爾朱兆總算保留住一部分有生力量。但其他三路爾朱大軍就沒這么好運了,在失敗的沖擊之下,不僅洹河北岸的部隊逃亡殆盡,南岸的士兵也一哄而散。

  爾朱仲遠一見大勢已去,顧不得其他人死活,自己一溜煙向南逃到東郡,之后投奔了南梁。

  爾朱天光和爾朱度律無力回天,也只好帶著少數(shù)親兵逃離戰(zhàn)場,打算回到洛陽再做打算。

  韓陵之戰(zhàn)最終以高歡一方的勝利畫上句號。

  韓陵之戰(zhàn)徹底打敗了爾朱氏對高歡的集體絞殺,高歡從此掌握了北魏的軍事主動權。

  為了紀念這次戰(zhàn)功,高歡后來在韓陵山修筑了一座寺院,取名韓陵山寺,請當初專為元子攸做赦文的溫子升撰寫了一篇《韓陵山寺碑序》,立于韓陵山上。

  這篇碑序,就是名震南北朝文壇的“韓陵片石”。

  “昔晉文尊周,績宣于踐土;齊桓霸世,威著于邵陵。并道冠諸侯,勛高天下。衣冠會同之所,兵車交合之處,寂莫消沈,荒涼磨滅。言談者空知其名,遙遇者不識其地。然則樹銅表跡,刊石記功,有道存焉,可不尚歟?永安之季,數(shù)鐘百六,天災流行,人倫交喪。爾朱氏既絕彼天綱,斷茲地紐,祿去王室,政出私門。銅馬競馳,金虎亂噬;九嬰暴起,十日并出。破璧毀珪,人物既盡;頭會箕斂,杼柚其空。大丞相勃海王,命世作宰,惟機成務;標格千仞,崖岸萬里。運鼎阿于襟抱,納山岳于胸懷。擁玄云以上騰,負青天而高引。鐘鼓嘈囋,上聞于天;旌旗繽紛,下盤于地。壯士懔以爭先,義夫憤而競起。兵接刃于斯場,車錯轂于此地。轟轟隱隱,若轉石之墜高崖;硠硠磕磕,如激水之投深谷。俄而霧卷云除,冰離葉散,靡旗蔽日,亂轍滿野。楚師之敗于柏舉,新兵之退自昆陽,以此方之,未可同日。既考茲沃壤,建此精廬,砥石礪金,瑩珠琢玉,經(jīng)始等于佛功,制作同于造化。懸心是歸,凈行攸處。神異畢臻,靈仙總萃。鳴玉鸞以來游,帶霓裳而至止。翔鳳紛以相歡,飛龍蜿而俱躍。雖復高天銷于猛炭,大地淪于積水,固以傳之不朽,終亦記此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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