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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勒歌:從烽火六鎮(zhèn)到盛世長安

第98章 河東烽火再連天

  公元546年,九月,河東。

  東魏大軍再次從晉州出兵,對西魏發(fā)起了又一次大規(guī)模進攻。

  這是東魏歷次征戰(zhàn)出兵人數最多的一次,高歡不僅押上了山西大本營的全部兵力,還把河北地區(qū)的人馬也征調了過來,總人數號稱四十萬。

  之所以下這么大的本錢,是因為高歡身上的壓力在與日俱增。

  這個壓力并非來自于敵人,而是來自于任何人都無法抗拒的自然規(guī)律。

  高歡今年五十一了,按當時的壽命來看,已經算是進入了垂暮之年,生命的終點隨時都可能到來。而宇文泰比他小十一歲,正常來說也會比他晚死十年左右,如果不能在有生之年搞定宇文泰,那剩下的十年時間將不得不由他的兒子高澄來面對這個勁敵。

  這對一個負責的父親來說,絕對是一件不可接受的事情。

  現在東魏的將領以鮮卑為主,大部分人只會打仗爭功,文韜武略基本沒有,組織性紀律性更是差勁,基本都是靠著高歡的個人魅力才把人心聚攏在一起,而高澄太年輕,有沒有能力繼續(xù)扛起這個擔子還不好說。

  更要命的是,高澄前段時間大搞反腐,把這幫勛貴里里外外得罪了個遍,如果高歡沒了的話,這幫人還會不會幫著高澄都成問題。

  高歡本來還寄希望于依靠漢家世族來繼續(xù)支持自己的事業(yè),畢竟這些人讀過書,道理懂得多,辦事也穩(wěn)重,托孤給他們應該可以放心。

  在漢人之中,高歡最敬重就是封隆之和李元忠,這兩位不僅是當初支持他信都起兵的元勛,在此后的十多年間也始終鞠躬盡責,忠信如一,跟其他貪腐的官員完全不一樣。

  沒想到在去年,封隆之和李元忠竟然先后都去世了。

  這件事對高歡的打擊很大,他終于意識人生苦短,世事無常,當初邙山之戰(zhàn)的時候沒有抓住機會繼續(xù)追擊宇文泰是個多么大的錯誤。

  沒辦法,自己犯的錯只能自己來彌補,高歡決定趁著西魏國力還沒有完全恢復的時候,抓緊機會再搞一次西征,徹底消滅掉宇文泰這個大麻煩。

  高歡選擇的還是傳統(tǒng)出兵路線,也就是從晉陽南下,經河東過黃河殺入關中。

  而這條路上最大的障礙,依舊是聳立在汾水南岸的那座小城玉璧。

  四年前高歡出兵西征的時候,就是被玉璧擋住了去路,當時東魏集中兵力連續(xù)攻打了九天九夜也沒打下來,最終因為天氣原因不得不退兵。

  這次高歡之所以要再走玉璧這條路,除了對上次的失敗依舊耿耿于懷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玉璧城里那個難纏的王思政剛剛被調走了。

  王思政被宇文泰調到了荊州。

  宇文泰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他現在的策略已經從進攻轉向了防守。

  王思政守弘農穩(wěn)如泰山,鎮(zhèn)玉璧直接硬剛高歡的十幾萬大軍,儼然就是西魏最強的防御專家。而且他的守城策略跟王羆等人不一樣,他善于建立一整套嚴密的防御體系,追求的是有備無患,而不是僅憑不怕死和運氣加成。

  放眼整個西魏,有這種戰(zhàn)略眼光又能具體實施落地的,只有王思政一人而已。

  而荊州那邊自從獨孤信被調走以后,后面的繼任者都不能讓宇文泰滿意。邙山之戰(zhàn)結束后,侯景又在河南地界蠢蠢欲動,荊州的防御壓力很大,所以宇文泰才決定把王思政調過去,希望他把河東的成就在荊州復制一遍。

  此外,王思政被調走還有另一個隱晦的原因。

  不管如何努力工作,王思政保皇派的身份決定了他不可能成為宇文泰的親信,也難以被宇文泰完全信賴。目前為止,他在河東一帶已經經營了將近八年,如果時間再長,搞不好就會形成自己的山頭勢力,因此即使有風險,宇文泰也要把他調到外地。

  作為非心腹又有能力的人,王思政后半生的命運基本已經注定,他只能賣命干活,至死方休。

  宇文泰在把王思政調走的時候,讓王思政自己挑選一個能夠接替他鎮(zhèn)守玉璧的將領。王思政推薦了自己的部下,西魏的晉州刺史韋孝寬。

  王思政離任的消息傳到東魏,高歡激動得不得了,他覺得等待已久的戰(zhàn)機終于來了。

  韋孝寬雖然參與過很多戰(zhàn)斗,但大都是以副將的身份出現,高歡對他不是很熟。高歡之前一直猶豫沒有貿然出兵,就是因為有王思政在玉璧擋著,現在王思政被調走,守將換成一個三十來歲的毛頭小伙子,這簡直就是老天爺在幫自己的忙。

  當時高歡還在鄴城跟皇帝匯報工作,他反應極快,別的事情都扔到一邊,當即起身往回趕,同時下令集結人馬。等他回到晉陽的時候,山西地區(qū)的部隊基本已經集結完畢,整裝待發(fā)。遠路的部隊則根據指示,直接到晉州跟大部隊會師。

  九月初,東魏大軍傾巢出動,徑直殺到玉璧城下。

  時隔四年之后,狹長的汾水谷地再次喧鬧起來,人馬旌旗遮天蔽日,綿延幾十里,而孤零零的玉璧城被圍在中間,顯得渺小而又無助。

  高歡并沒有急于攻城,他現在的策略是圍城打援。

  上次是攻城失利加上天氣不好,導致沒敢跟西魏的救援部隊接火就撤回去了。這次如果宇文泰再敢領兵過來救援的話,來多少我打多少。

  結果等了好幾天,關中那邊什么動靜都沒有。

  宇文泰那邊早就得知玉璧被圍的消息,但他也看穿了高歡的小算盤。知道現在是考驗戰(zhàn)略定力的時候,因此咬著牙就是不出兵。

  宇文泰選擇不出兵,主要原因是現在西魏元氣未復,他必須保留實力避免決戰(zhàn)。但隱約之中,他的選擇也反映了他對異己派別的態(tài)度。

  韋孝寬跟王思政其實是同一類人,都是支持魏室的?;逝扇耸?。對宇文泰來說,他們都屬于打工仔,即使能力再強,關鍵時刻也是可以被犧牲掉的棋子。

  如果韋孝寬能夠擋住高歡,那最好不過。如果真的擋不住,那就盡他最大的能力給東魏造成一定的傷亡好了。宇文泰的嫡系和精銳要留到最后決戰(zhàn)用,不可能為了救韋孝寬去冒險。

  高歡看宇文泰不上鉤,不禁有些焦躁?,F在是九月,眼看又要入冬了,汾水沿岸的天氣情況又復雜多變,難道要讓四年前的情況重演一遍?

  也罷,你不是不過來救么,那就別怪我玩真的了。等我先把玉璧搞下來,接著就去關中找你算賬。

  高歡下令開始全力攻城。

  這次高歡的準備工作比四年前更加充分,而且他覺得韋孝寬只是個剛上任不久沒啥經驗的年輕人,打他應該比打王思政要簡單得多。

  沒想到大張旗鼓地攻打了好幾天,玉璧城跟上次一樣巋然不動。韋孝寬簡直就是王思政二號,防守工作做得有條不紊,滴水不漏。

  高歡覺得不行,看來正常的攻城方法不太好用,得想點兒有針對性的招兒。他把大家召集過來商量,有人出主意說玉璧城那么高,肯定缺水,要不咱們把他的水源給斷了吧。

  高歡覺得可以試試。東魏現在的優(yōu)勢就是人多,大家閑著也是閑著,于是高歡一聲令下,幾萬人同時出動,一個晚上就把緊鄰玉璧的汾河河道給改到北邊更遠的位置。

  結果過了幾天,發(fā)現一點兒效果都沒有。

  東魏這幫人應該是沒學過物理。汾水的河道雖然改了,但水位高度可沒變,玉璧城里本來就是鉆井取水,原來怎么取,現在還是怎么取,根本不受影響。

  斷水不成,高歡開始從高度上打主意。

  因為玉璧城難打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它實在太高。

  不得不說,王思政的選址真的很刁鉆。玉璧城建在峨眉塬的最北端,北面分為東西兩個子城,南面連成一體,整體呈“凹”字型。城墻的東、西、北以及中間凹進去的部分都是陡峭的黃土斷崖。斷崖高度基本都在四十米左右,加上十幾米高的城墻,總高度將近六十米,普通的云梯根本夠不著。

  整個玉璧城只在南面跟塬體連在一起的地方有一個十分狹窄的進城通道,也就是說,只有這個方向不受臺塬高度的影響,可以正常攻城。但這個地方實在太窄,大部隊根本展不開,小部隊過去則等于白送死。西魏只要在城墻上安排一批弓箭手,很輕松就能夠守住這個通道,

  高歡決定以高制高。他命人在城南入口的外側堆起兩座土山。只要在高度上超過玉璧城墻,就可以通過對射壓制住西魏城墻上的弓箭手,為攻城部隊提供掩護。

  十幾米的土山可不是好玩的,不僅土方的工程量巨大,建設過程中還要防備西魏的弓箭騷擾,但在高歡的嚴令之下,最終硬是堆出來了。

  結果東魏弓箭手登上土山之后,發(fā)現不行,還是被玉璧城里的西魏弓箭手居高臨下當靶子射。

  原來王思政當初建城的時候,也考慮到了敵人從南邊進攻的場景。為了應對這種局面,他專門在玉璧的南城墻上修了兩座堅固的箭樓,如果敵人采用土山戰(zhàn)術,西魏士兵就可以登上箭樓,繼續(xù)保持高度優(yōu)勢。

  高歡不服氣。你的箭樓雖高,畢竟是死的,我的土山可是能無限往上堆,咱們看看最后誰高。

  于是東魏這邊繼續(xù)大搞生產建設,土山的高度也在一點點增加。

  韋孝寬完全沒當回事,他命人取來木材,直接在箭樓上面疊新的樓層。只要外面的土山在長,城里的箭樓也跟著長,反正我就是要比你高一點兒。

  這下輪到高歡吃不消了。

  因為這個軍備競賽完全是不對等的,玉璧城箭樓的地基牢固,只要垂直往上堆木頭就行,而且王思政留給韋孝寬的包括木頭在內的守城器材極其充足,根本用不完。

  而土山的土方體積可是跟高度的三次方成正比,工程量比堆木頭大了無數倍,現在的規(guī)模差不多已是極限,再想加繼續(xù)加高已經不現實了。

  眼看著土山戰(zhàn)術沒前途,高歡只好再想別的招兒。

  他又想起了自己當年攻打鄴城時候采用的地道戰(zhàn)術,突然覺得這可能是個辦法。

  當年打鄴城的地道還要先往地下挖,現在玉璧城坐落在峨眉塬上,從地面直接橫著往上挖就行,省了不少事。

  但另一方面,由于峨眉塬的塬體太高,像鄴城那樣拆地基毀城墻的方案難度有點大,只能靠派人從地道殺入的方式攻城。而且由于是在地面上挖,也沒辦法偷偷進行。

  高歡索性直接挑明了,他派人對城里喊話:“哪個誰,你別得意得太早。你的箭樓就算蓋到天上也沒用,看我怎么從地下搞你。”

  高歡此舉意在給韋孝寬和玉璧守兵施加心理壓力,讓對方知道玉璧城已經孤立無援,自己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可惜這對韋孝寬沒效果。

  王思政在交接工作的時候,早就跟韋孝寬一起把玉璧城的防守策略反復核對了很多遍,演練得滾瓜爛熟,幾乎所有局面都做了應對之策,挖地道這種常規(guī)戰(zhàn)術更是不在話下。韋孝寬當即命人在城里沿著城墻內側挖了一道深溝,守株待兔等著東魏那邊的地道打通過來。

  等東魏士兵吭哧吭哧把地道挖到城內,本想繼續(xù)往上好從地面出去的時候,突然發(fā)現前面是個大坑,沒法再挖了。士兵們不明就里想看看情況,結果剛伸出頭,就被外面的西魏士兵像打地鼠一樣干掉。后面的人不敢動了,趕緊回去向高歡匯報。

  高歡不信邪,費了那么大力氣挖的地道,豈能碰到個土溝就放棄了?他命人繼續(xù)從地道強攻。東魏畢竟人多,只要有一小部分能夠成功上到地面,后面就好辦了。

  軍令如山,東魏士兵只能硬著頭皮從地道往里沖,但韋孝寬挖的這個溝實在太坑人,即使有人僥幸沖出了地道口,也沒辦法爬到溝的上面,最終都被亂箭射死在溝底。

  高歡下令不要停,繼續(xù)保持進攻。

  東魏士兵死了一批又一批,但劣勢局面絲毫沒有扭轉的跡象。

  西魏士兵在溝上拿著槍矛弓弩殺得興高采烈,韋孝寬卻開始有些犯愁。東魏現在明顯是拿人往上墊,再搞幾輪尸體就把溝底給填滿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而且這么多地道口,一旦哪里防守不周被東魏鉆了空子豈不麻煩?

  于是韋孝寬改變戰(zhàn)術,他讓人在溝外準備好干柴烈火,一旦聽到哪個地道有動靜,就把木材扔進地道口,點上火之后拿人工鼓風機往里使勁吹。

  這下干得徹底,地道硬生生變成了太上老君的八卦煉丹爐。由于地道狹窄,里面的人根本來不及轉身,煙熏火燎之下全部報銷。

  后面的東魏士兵見地道口呼呼往外冒火,直接嚇傻了,無論高歡再如何嚴令,大家都一個態(tài)度,要殺要剮隨你,反正我死也不進去。

  地道戰(zhàn)術也以失敗告終。

  高歡開始有些上頭了。連連受挫之下,他幾乎忘了原來的戰(zhàn)略是用圍城打援擺姿態(tài)吸引宇文泰過來,眼前的這座難啃的小城已經變成了他的全部目標。

  我高歡一生征戰(zhàn),攻城拔寨不計其數,豈能在這個小破城面前認輸?我不要面子的么?

  韋孝寬你別囂張,今天咱倆算是杠上了。就算賭上全部籌碼,我也一定要把玉璧給打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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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玉璧之戰(zhàn)東魏的實際兵力不詳,后來段韶曾經有“先帝以四十萬攻玉璧,不利而還”的說法,可能有所夸大。

  玉璧城的情況參考了安州牧的實地探訪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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