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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勒歌:從烽火六鎮(zhèn)到盛世長安

第115章 羊侃:獨撐危局

  公元548年,十月,建康。

  眼前就是南朝的政治中樞臺城,昔日高不可攀的南梁皇帝蕭衍此刻就龜縮在城里,跟侯景之間只隔了一道宮墻而已。

  侯景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完成了襲譙州、攻歷陽、渡長江、破姑孰、搶占朱雀航、拿下宣陽門、控制建康都城這一系列輝煌的戰(zhàn)果,而最后幾步更是在幾天之內(nèi)搞定的,整個過程順利得簡直有些不可思議。

  現(xiàn)在只剩下最后一步,只要沖進臺城抓到蕭衍,整個行動就可以完美收官了。

  眼看獵物已經(jīng)唾手可得,侯景壓抑不住心中的興奮,他分派眾軍,將臺城四面包圍得水泄不通。

  城里面畢竟是皇帝,不找個理由的話還真不好意思動手,于是侯景專門寫了一封信,用箭射進臺城。

  信的大概意思如下:我侯景之所以走到今天這一步,其實完全是因為朱異。這個家伙結(jié)黨營私,擅權(quán)專政,成天在朝廷里瞎搞。他嫌我沒有巴結(jié)他,就有意設(shè)計陷害,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我為了自保才不得不起兵。不過皇上你也別害怕,只要你下旨誅殺朱異,我就馬上帶著兵馬回壽陽,咱倆的關(guān)系不受影響。

  蕭衍現(xiàn)在正是被嚇得手足無措的時候,突然看到侯景的信,感覺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他把太子蕭綱叫過來問道:“侯景說朱異擅權(quán)專政,是真的不?”

  蕭綱點點頭:“是真的?!?p>  蕭衍急得直跺腳:“那你還等啥,趕緊把朱異抓起來砍了啊,侯景在信里都說了,砍了朱異他就退兵?!?p>  蕭綱哭笑不得,只好耐著性子給老爹解釋:“朱異有罪不假,但眼下這個形勢殺不殺他已經(jīng)沒什么影響了。侯景謀逆已成事實,豈能因為咱們殺了個小小的朱異就收手?難道造反是玩過家家?他就不怕事后被算賬?侯景很明顯是拿朱異當(dāng)借口而已,就算咱們真的殺了朱異,他肯定還會再找其它借口,根本不可能退兵。反倒是咱們病急亂投醫(yī),可能會被天下人笑話。我覺得為今之計,還是得丟掉幻想,一致對外,等滅了侯景之后再考慮追究朱異的責(zé)任也不晚?!?p>  蕭衍冷靜下來想了想,覺得兒子說的也有道理,只好作罷。

  想到朱異已經(jīng)跟隨自己四十多年,自己對他言聽計從,寵信有加,沒想到這個自己最信任的人居然是個大大的奸臣,而且好像全天下人都知道這件事,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蕭衍的精神受到了巨大的打擊。他沖蕭綱揮了揮手:平叛的事情交給你去處理吧,我先回后宮歇著去了。

  蕭綱也很頭大。他的太子身份本身不合禮法,實際上是搶了原太子蕭統(tǒng)一脈的繼承權(quán),他也知道有很多人對這件事有意見,所以這十七年來內(nèi)心一直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本想著熬到老爹掛了,自己上位之后一切既成事實就好了,沒想到臨近尾聲的時候又來了這一出。

  但外面侯景已經(jīng)兵臨城下,老爹又當(dāng)了甩手掌柜,守城的責(zé)任只能自己來扛了。

  他不禁開始暗自埋怨六弟蕭綸。奶奶的兩個月前就讓你領(lǐng)兵去平叛,你平到哪里去了?現(xiàn)在叛軍都殺到臺城門口了,你小子竟然連個動靜都沒有。你最好趕緊領(lǐng)兵過來救駕,晚了就等著給老爹收尸吧。

  侯景等了一段時間,見城里沒給任何反饋,知道要求已經(jīng)被無視了。這其實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既然你蕭衍舍不得殺朱異,那就只能等我打下臺城自己動手了。

  他一聲令下,建康城內(nèi)霎時戰(zhàn)鼓喧天,殺聲震地,叛軍從四個方向同時對臺城發(fā)動了進攻。

  臺城攻防戰(zhàn)正式開始。

  跟其他皇城的規(guī)模類似,臺城的周長只有八里左右,面積大概比今天的故宮稍大一點兒。相對于標(biāo)準(zhǔn)的城池而言,這里簡直就是彈丸之地,所以侯景開始的時候并沒有太擔(dān)心,他覺得這么個小地方頂多一兩天就能打下來。

  可惜他想錯了。臺城雖然不大,但卻很結(jié)實,里面的守軍和物資也很充足。更重要的是,臺城里面還有一個實力強悍的對手在等著他。

  這個人就是羊侃。

  羊侃此時的身份是南梁的都官尚書,相當(dāng)于隋唐之后的刑部尚書,主管全國刑獄,遇到戰(zhàn)爭的時候也參管軍事。他同時還被任命為軍師將軍,輔佐未來的太子蕭大器統(tǒng)管部隊。

  蕭綱知道臺城里的其他大臣都沒打過仗,肯定不是侯景的對手,只有羊侃在北朝歷練過,戰(zhàn)斗經(jīng)驗豐富,而且忠肝義膽,有勇有謀,是個可以依仗的人,所以主動把臺城內(nèi)的軍事指揮權(quán)交給了羊侃。

  事實證明,羊侃沒有辜負蕭綱的重托。

  臺城的城墻很高,外面還有一圈兒護城河,硬打也很困難,所以侯景選擇的進攻重點還是幾個木質(zhì)城門。他派人搬來很多木頭堆在大司馬門、東華門、西華門等幾個主要城門下面,澆上油點著火,準(zhǔn)備把城門給燒掉。

  城門嵌在城墻里面,從城墻上沒辦法直接滅火,羊侃趕緊派人爬到門樓上方鑿了幾個洞,從洞里向外澆水,又讓人在城墻上掩護,派士兵翻出城外灑水,最后總算成功把火給滅掉了。

  侯景見火燒城門不成功,又派幾個身強力壯的士兵扛著斧子去砍東掖門。

  城門都是木頭做的,就算再大再厚,只要不停地砍,遲早會被砍開。而且砍城門這些個叛軍都身批重甲,城墻上角度又不好,根本阻止不了。

  羊侃見事情緊急,干脆主動在城門上鑿了幾個小洞。

  砍城門的叛軍不知道城里沒事鑿洞干啥,他們仗著身上有甲冑,也沒太在意,掄著斧子繼續(xù)干活。

  沒想到突然之間,一只閃著寒光的馬槊從門洞中刺了出來,正中一個叛軍的前胸,連人帶甲直接捅了個透心涼。

  邊上的叛軍還在愣神的時候,馬槊已經(jīng)完成了第二次攻擊,另一個倒霉蛋也被穿了羊肉串。

  出手的正是羊侃本人。他雖然已經(jīng)五十多了,但神勇不減當(dāng)年,一出手就是絕殺。

  剩下的叛軍這才緩過味兒來,他們不敢再接著砍門,扔下斧子轉(zhuǎn)身就往回跑。

  可惜現(xiàn)在想跑已然太遲。羊侃放下馬槊,拿起身邊的長弓,瞄了一眼門洞外的情況。

  幾聲弓弦響過,門外的幾個叛軍應(yīng)聲而倒,盡數(shù)斃命。他們身上的甲冑在羊侃的箭下簡直跟紙糊的一樣,一點兒防御效果都沒起到。

  目睹這一場面的叛軍都嚇傻了。在他們的認知里,從這么小的孔洞里射出準(zhǔn)頭如此之好,力道如此之大的羽箭,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此時這一切卻又真真切切地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

  叛軍的士氣受到嚴重影響,沒人再敢靠近城門,進攻的勢頭頓時緩了下來。

  侯景得知消息之后也大受震撼。他找蕭正德等人咨詢了一下,初步斷定有能力做出這一切的肯定是羊侃。

  侯景跟羊侃本人并不熟,但羊侃的事跡他可是聽說過很多。羊侃天生神力,號稱平地能開二十石的弓(是后世名將岳飛的兩倍以上),在關(guān)西曾經(jīng)超遠距離一箭狙殺匪首莫折天生,憑一己之力幫助蕭寶寅平定雍州,在山東又曾經(jīng)帶著三萬人硬扛于暉、高歡帶領(lǐng)的幾十萬大軍,最終殺出重圍全身而退,這些都是北朝軍中津津樂道的神奇故事,羊侃也成了讓北朝將士們心馳神往的傳說人物。

  如今傳說就出現(xiàn)在眼前,不由得侯景不肅然起敬。

  眼看著第一輪進攻受挫,部下的士氣有些低迷,侯景決定先不打了。反正現(xiàn)在臺城已經(jīng)被圍得水泄不通,蕭衍又沒長翅膀,肯定跑不掉。不如暫時先緩一緩,等把攻城設(shè)備準(zhǔn)備好了再說。羊侃就算再厲害,畢竟只有一個人,難道還能以一敵萬不成?

  于是侯景下令暫時停止進攻,分派諸軍進駐都城內(nèi)的各個重要據(jù)點。他本人入駐公車府,讓蕭正德入駐左衛(wèi)府,又派黨羽宋子仙占領(lǐng)東宮,范桃棒占領(lǐng)同泰寺。

  可憐蕭衍花費了億萬錢財建設(shè)的同泰寺就這樣在兵火之中被無情地踐踏,享受了無數(shù)香火的佛祖?zhèn)兇藭r也有多遠躲多遠,沒有一個肯站出來保佑他。

  為了激勵士氣,侯景下令把東宮里的數(shù)百名歌妓分賜給部下,當(dāng)夜又在東宮內(nèi)大開宴會犒勞將士。

  東宮在臺城的東側(cè),跟臺城只有一墻之隔,侯景的部下吃飽喝足之后,就爬到東宮的樓頂往臺城里射冷箭玩。

  羊侃覺得不行,他去找太子蕭綱,說東宮對臺城的威脅太大,必須處理掉。

  蕭綱有些糾結(jié)。東宮是太子住的地方,他大哥前太子蕭統(tǒng)曾經(jīng)在那里住了二十多年,他本人也在那里住了十幾年,對東宮的感情非常深厚。而且南朝皇室崇尚文學(xué),蕭統(tǒng)當(dāng)年就號稱在東宮藏書三萬多卷,加上后來蕭綱搜集的,目前宮里的各種珍貴書籍簡直數(shù)不勝數(shù),現(xiàn)在要親手毀掉這些無價之寶,說不心疼是不可能的。

  但蕭綱也是識大局的人,現(xiàn)在這種情況下,再有感情的東西也得忍痛割愛了。畢竟東宮毀了可以重建,人沒了可就真沒了。他咬了咬牙,對羊侃道:那就拜托將軍你了,你看怎么合適就怎么處理吧。

  羊侃也很干脆,他趁著叛軍喝完酒熟睡的時候,派人趁著夜色潛出臺城,到東宮里放了一把火。

  這把火放得極其成功,東宮內(nèi)的各個樓閣臺殿很快就烈焰沖天,照亮了整個建康城。叛軍們的酒還沒醒,倉促之間只顧著自己逃命,也沒人組織救火。等到第二天拂曉的時候,整個東宮已經(jīng)化為一片灰燼。

  臺城里的蕭綱望著東方的熊熊火光,心里有說不出來的滋味。

  侯景也沒想到對方在防守之余還能抽空搞偷襲,多虧他自己沒住在東宮,否則肯定會被搞得很狼狽。慶幸之余,他也有點兒惱羞成怒,心說羊侃你行啊,居然還敢給我來這一招,當(dāng)我侯景是吃素的?再說了,不就是放火么,誰不會啊,你放我也放唄。

  話雖如此,侯景可沒辦法去臺城里面放火,他只好下令把城西的乘黃廄、士林館、太府寺等幾個地方燒掉泄憤。

  這幾個地方本來已經(jīng)被叛軍占領(lǐng),現(xiàn)在他又一把火都給燒了,與其說是報復(fù),其實更像是自殘。

  禮尚往來結(jié)束,侯景準(zhǔn)備玩真的了。他命人做了幾百個木驢,開始正式攻城。

  木驢是一種攻城器械,長一丈,高七尺,寬一尺五寸,用木頭作為骨架,上面蒙上堅韌的牛皮,防御性極好。攻城的時候五六個人頂著木驢往前沖,可以無視防御方弓箭的攻擊,直接殺到城墻下面。

  守衛(wèi)臺城的士兵哪見過這個陣勢,眼看著弓箭擋不住木驢的前進,但還是只會一味往外射箭。

  羊侃趕緊讓大家先停下來。既然弓箭沒效果,咱們就沒必要浪費了。他派人去搬過來很多大石頭,等木驢到達城墻下面的時候,就對準(zhǔn)了直接往上面扔。

  木驢的木制骨架哪扛得住這些大石頭砸,頃刻之間就破碎得七零八落,很多叛軍直接被砸死在木驢里面。僥幸沒被砸死的叛軍打算扔下木驢往回跑,但很快也死在守軍的弓箭之下。

  侯景一看這個辦法不行,得換個思路。他腦子轉(zhuǎn)的也快,當(dāng)即命人新造了一批木驢。跟上一批不同的是,這批木驢的頂部用一根木頭高高撐起來,形成了一個尖頂。

  當(dāng)叛軍頂著新木驢沖過來的時候,臺城的守軍還是照例往下扔石頭砸,但這次石頭碰到木驢的尖頂之后,只會歪到一邊,無法對木驢本身造成傷害。

  羊侃見侯景玩新花樣了,也見招拆招。他命人用蘆草和鐵箭頭做成火炬,里面灌滿油蠟,號稱雉尾炬,點著火往木驢上面扔。雉尾炬的鐵箭頭鉤住木驢的牛皮之后就固定在上面,火炬里點著的油蠟傾瀉而下,很快就把整個木驢變成了火驢,里面的叛軍也變成了驢肉火燒。

  侯景氣死了,心說這個羊侃還真是個刺頭,太特么不好對付了。也罷,既然地面進攻不好整,那我就搞空中壓制好了。他派人做了一個十幾丈高的登城戰(zhàn)車,打算推到臺城的城墻外面,讓叛軍直接站在戰(zhàn)車上向臺城里射箭。

  臺城里的守軍看到外面修了這個一個龐然大物,都緊張得要命,紛紛向羊侃詢問應(yīng)對之策。

  羊侃倒很輕松,他對眾人道:“各位別擔(dān)心,沒事的。侯景那個車造得太高,重心不穩(wěn),臺城外面的土又很松,那玩意根本過不來,各位就等著看熱鬧好了?!?p>  果然不出羊侃所料,叛軍吭哧吭哧把車造好之后,剛推了沒幾步,一個車轱轆就陷到坑里,龐大的戰(zhàn)車轟然倒地,變成了一堆碎木頭。

  在羊侃的指揮下,南梁方面取得了臺城攻防戰(zhàn)第一回合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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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備注:臺城的大小出自唐代文獻《建康實錄》中引《圖經(jīng)》:“即今之所謂臺城也,今在縣城東北五里,周八里”。按當(dāng)時的度量衡系統(tǒng)換算,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3500米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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