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乞丐王妙對魏學士（4400字）

　　蘇大夫還有許多奇事，江流一個沒記住，就記住了“七塊大洋”。他想著，靠自己這手“正骨術”，也去開個醫(yī)館，那不是數(shù)錢數(shù)到手軟？

　　至于這醫(yī)館的宣傳語，就寫“違背祖宗的決定”。

　　把這計劃定下來，江流又對著墳頭說：“嘻嘻，好兄弟，拖你的福，讓我得到了這個好技術。我以后發(fā)達了，也不會忘了你的。”

　　說罷，江流就回到了城中。來到城里，江流發(fā)現(xiàn)了個怪事。

　　平日里，天津衛(wèi)的乞丐很少扎堆聚集，可今天，乞丐們紛紛兩兩集合，在一起練習串口。江流眼珠子一轉(zhuǎn)，去買了兩個肉包子。他先把一個肉包子放進一個乞丐碗里，隨后開始打聽發(fā)生了什么事。

　　乞丐抱起肉包，三兩口吃完，這才解釋起發(fā)生了什么事。

　　乞丐說：“乞丐王要讓位了?！?p>　　江流一聽，瞪大了眼睛。在天津衛(wèi)，要是有人說不認識乞丐王，那他一定是外地來的。江流雖然沒親眼見過乞丐王，但可聽到過不少乞丐王的傳聞。

　　據(jù)說，乞丐王是個消瘦老頭，其真實姓名無人知道，他老家在哪里，還有沒有親人，也無人知曉。乞丐王是個跛腳，大家以前都叫他“賴皮腳”。

　　這個乞丐王，可不是那種統(tǒng)領全城乞丐，組織他們要飯的。也不是像武俠小說里，拿著打狗棒，耍降龍十八掌的。

　　大家想想，乞丐的最高境界是什么？那就是每頓都有飯吃啊。這賴皮腳就是做到了這一點，才被大家稱作“乞丐王”。

　　這賴皮腳能成為乞丐王，離不開一個人，此人就是前朝的翰林院侍讀學士，魏拜文。清朝的官級共有九級，每一級又分正、從。魏拜文的翰林院侍讀學士，就是從四品官職。

　　魏拜文當了幾年官，有了不少積蓄，辭官后腦袋一熱，來到天津衛(wèi)做生意。剛來天津衛(wèi)的時候，魏拜文開了個酒館，叫“飄香樓”。為了給自己新開的酒館造勢，魏拜文舉辦了一個活動。

　　魏拜文是個讀書人，喜歡對對子，他出了個上聯(lián)，說只要對得出下聯(lián)的人，就可以提一個小要求。

　　天津衛(wèi)雖然商人多，但也有不少讀書人，這些讀書人一聽這消息，都聚集到魏拜文家中，想看看是什么對子。不少人想著，對出來下聯(lián)，讓魏老爺保舉自己一手，當個小官，豈不美哉？

　　可這些人啊，一看到上聯(lián)，大多是抓耳撓腮，張口卻不發(fā)聲，偶然有人說出個驢唇不對馬嘴的下聯(lián)，之后就在眾人的倒喝彩中掩面而逃。

　　上聯(lián)：鴻是江邊鳥。

　　這上聯(lián)，首先是個拆字聯(lián)，“鴻”就是左邊一個“江”，右邊一個“鳥”。其次，下聯(lián)若想工整，也不容易?！敖叀笔莻€位置，“鳥”是個動物，這對子確實不好對。

　　一連幾天，整個天津衛(wèi)的讀書人都來了個遍，還沒有一個人能對出下聯(lián)。來往的人累了，就往魏拜文開的酒館中一歇息，要點酒肉，吃飽喝足了再想。

　　幾天下來，對出下聯(lián)的人沒有，反而是魏拜文新開的酒館生意火爆。魏拜文看著滾滾白銀進入自己口袋，心中了開了花。

　　要說讀書人的心黑起來，那是真的黑。魏拜文自信無人可以對出這個上聯(lián)，為何呢？原來，文華殿大學士李鴻章有本《絕對書》，其中記錄了李鴻章收集的絕對。某天，魏拜文趁李鴻章不注意，翻閱這本《絕對書》，倉促間記錄了三個上聯(lián)。

　　李鴻章何許人?。克劢缍喔?，肚子里筆墨多深，大家都知道。能讓李鴻章天天琢磨的上聯(lián)，天下有幾個人能對出來？

　　所以說魏拜文心黑啊，他把這上聯(lián)擺出去，那是壓根沒想讓別人對出下聯(lián)。

　　就這樣，一連七天，沒人對出下聯(lián)。魏拜文看酒館的名號打響了，就想把這上聯(lián)收了。當天，魏拜文宣布，舉行收聯(lián)儀式。

　　這收聯(lián)，就和江流前世的兌獎一樣。那飲料瓶子上寫著“再來一瓶”，截止日期三天后。你第四天拿著瓶蓋找商家兌獎，人家不認。

　　這一收聯(lián)，之前的承諾可要作廢了，這把那群文人急壞了。

　　這當天傍晚，在魏拜文的大院子里，魏拜文剛想把寫著上聯(lián)的紙撕下，忽然聽到一陣笑聲。

　　“哈哈哈，我以為有多難呢，就這??？”

　　眾人趕緊尋找發(fā)聲之人，卻發(fā)現(xiàn)一個跛腳乞丐從門口走入院子。本以為發(fā)聲的人是個滿身書卷香的清秀文人，可實際上卻是個滿身惡臭的乞丐，院子里的讀書人紛紛譏諷起來。

　　“哪來的乞丐，這里是你要飯的地方？”

　　“目不識丁的東西，別污了魏大人的家?！?p>　　“家丁呢？趕走他！”

　　在聽到那聲自信的笑聲后，魏拜文心中還有點小慌張，但看到來人是個乞丐，他又恢復了淡定。

　　魏拜文說：“大家不要惡語待人，任何人都可以來對對聯(lián)。”

　　此言一出，又是引得眾人拍馬屁。

　　“魏大人海量啊。”

　　“這度量，我這輩子都學不會啊！”

　　聽著眾人的馬屁，魏拜文表面不動，內(nèi)心可笑開了花。

　　另一邊，跛腳乞丐慢慢走上臺，問：“聽說對了下聯(lián)，可以提一個小小要求。那這樣，我若對出下聯(lián)，你包我一天三頓飯，持續(xù)七天，怎么樣？”

　　魏拜文說：“你若能對出下聯(lián)，我請你一個月的三餐又如何？”

　　乞丐搖了搖頭，說：“那不行，這對聯(lián)，只值七天飯?！?p>　　全天津衛(wèi)的讀書人，花了那么久的時間，也對不出下聯(lián)，這足以說明上聯(lián)的難度。可這乞丐卻說這對聯(lián)只值七天飯。這句話可是打了在場所有人的臉，一時間，人群氣憤填膺。

　　魏拜文大喊：“你這乞丐，莫再口吐狂言。你若真能對出下聯(lián)，我請你一個月的三餐?！?p>　　乞丐緩緩說：“蠶為天下蟲?！?p>　　此言一出，全場瞬間安靜了下來。

　　【鴻為江邊鳥】

　　【蠶為天下蟲】

　　這兩句話，皆用到了拆字?！傍櫋辈鸪伞敖咗B”，“蠶”拆成“天下蟲”。同時，“江邊”與“天下”都表示位置，“鳥”和“蠶”又同是動物。

　　“妙啊，妙啊！”

　　院子里，不少人下意識地為下聯(lián)喝彩。這喝彩聲好似有傳染力，下一刻，院子里響起隆隆的掌聲。

　　可這掌聲傳到魏拜文耳朵里，可是真不舒服。一個月的飯而已，就算這乞丐放開了吃，那也花不了魏拜文多少錢。

　　關鍵是丟人啊，丟面子啊！讀書人最好什么？面子啊！

　　聽著滿堂彩，魏拜文決定要找回面子，他大喊：“好一個蠶為天下蟲，厲害，厲害！我這還有一個上聯(lián)，你若能對出下聯(lián)，我管你一年三餐！”

　　乞丐忙問：“當真？”

　　魏拜文回答：“當然當真，不過，你若對不出下聯(lián)，那你這一個月的三餐也會被取消，你敢不敢？”

　　乞丐大笑，說：“有何不敢？出招吧！”

　　前面說過，魏拜文看過《絕對書》，從里面背了三個上聯(lián)，他此時說出來第二個上聯(lián)。

　　“惺惺惜惺惺惺惺相惜?！?p>　　眾人一聽此聯(lián)，只感覺乞丐那一個月的三餐要沒了。此聯(lián)加上標點符號，也就是斷句，應是“惺惺惜惺惺，惺惺相惜”。別的不說，光是上半句“惺惺惜惺惺”，就要難倒不少人?！端疂G傳》第十九回有提到，“惺惺惜惺惺，好漢惜好漢”，繞是施耐庵的文學功底，也寫不出完全工整的下聯(lián)。

　　光是上半句就難死人，再加上后一句“惺惺相惜”，此上聯(lián)可謂是天下少見的難對！

　　而且，此上聯(lián)還隱藏著一個陷阱，上聯(lián)只用了“惺”、“惜”、“相”三個字，每個字的使用次數(shù)分別是6、2、1。如果下聯(lián)不按照這個規(guī)則來，那估計被被判不工整。

　　乞丐沉吟一會，笑著說：“這個也不難，且聽我下聯(lián)，漫漫路漫漫漫漫長路。”

　　【惺惺惜惺惺惺惺相惜】

　　【漫漫路漫漫漫漫長路】

　　在場的所有人聽到此話，只覺得腦袋里有銀瓶乍破，被震得不敢出聲。太妙了，真乃天下絕對！能在一晚上見識到兩聯(lián)絕對，真是不虛此行。

　　排山倒海般的掌聲響徹在院子里。這些聲音落在魏拜文耳朵中，讓他怒冠沖發(fā)。本來想殺殺這乞丐的威風，可沒想到自己卻成了乞丐的墊腳石，魏拜文雙目充血，大喊：“還沒完！我這還有一個上聯(lián)，若你對出下聯(lián)，我管你此生三餐。你若對不出來，立刻滾出去，敢不敢？”

　　魏拜文狀若瘋癲，乞丐卻一臉平靜，他云淡風輕地說：“出招吧?！?p>　　魏拜文是個聰明人，在翻開《絕對書》時，他直接去翻最后三頁，也就是最難的三頁。其它書頁上，都有李鴻章的批注。可這《絕對書》的最后一頁，卻是空白一片，沒有一絲墨跡。這說明，《絕對書》最后一個上聯(lián)，難的李鴻章一點想法也沒有。

　　魏拜文有自信，這最后一個上聯(lián)，誰也對不出來。

　　“炭去鹽歸，黑白分明山水貨?！?p>　　說完上聯(lián)，魏拜文回歸了自然神色，雙手一背，傲然看著乞丐。

　　眾人聽后，皆是抓額撓腮，此聯(lián)語言樸實，沒有經(jīng)過雕琢，但這聯(lián)難啊，難在什么地方？難在此聯(lián)包含自然規(guī)律。

　　碳是山上的木頭燒成的，鹽是海里的水曬成的，所以碳為“山貨”，鹽為“水貨”，合起來就是“山水貨”。而“黑白分明”，則代表了碳與鹽的顏色。

　　院子里的人水平參差不齊，有人脫口而出：“這有何難？我給個下聯(lián)：暑往寒來，青黃不接天地人?！?p>　　像這個下聯(lián)，就只抓住了“形”，而沒有抓住“意”，自然被大家嘲笑一番。

　　一名老秀才開口：“傳言此上聯(lián)，是一名賣炭翁所出，無人可出下聯(lián)。最后，被一名制簾師傅給出來下聯(lián)：竹橫麻豎，青黃交錯軟硬簾。”

　　【炭去鹽回，黑白分明山水貨】

　　【竹橫麻豎，青黃交錯軟硬簾】

　　“好啊，秒啊！”

　　院子里的人一聽，紛紛拍手叫好，這下聯(lián)給的好，就不知這乞丐能給出什么下聯(lián)。這老秀才實際上是偏向魏拜文的，他說出一個下聯(lián)，讓眾人有了評比標準，也抬高了人們的期望。即使乞丐給出下聯(lián)，但若沒有這個下聯(lián)好，那也難以服眾。

　　果然，聽了老秀才的話，賴皮腳眉頭緊皺，他閉上眼睛，慢慢思考。

　　全場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在期待著，乞丐再睜開眼時，會說出什么下聯(lián)。

　　許久后，賴皮腳嘆了口氣，他自知對不出更好的下聯(lián)，就要打算放棄。賴皮腳睜開眼睛，看到天邊的日夜線，看著一半明亮一半昏暗的天空，鬼使神差地說：“月升日落，黑白交替陰陽變。”

　　月亮代表“陰”，太陽代表“陽”，合起來，就是“陰陽變”。而月升日落，則正是“黑白交替”。

　　【炭去鹽回，黑白分明山水貨】

　　【月升日落，黑白交替陰陽變】

　　太妙了，太美了。在場的人沉浸在這絕妙的對聯(lián)中，院子中連呼吸聲都難以聽見。

　　“好！”

　　不知誰帶了頭，全場響起歡呼聲，聲音透天響，蓋過了鐘樓滴答聲，蓋過了船舶嗚鳴聲，也蓋住了魏拜文吐血倒地聲。

　　還好魏家的家丁眼尖，發(fā)現(xiàn)了倒地的魏拜文。人們趕緊搭把手，把昏倒的魏拜文送到醫(yī)館。醫(yī)館的醫(yī)生摸了摸脈，只說氣血攻心，隨后開了點藥，讓魏拜文回家調(diào)理。

　　這下子好了，本來對對聯(lián)，只是文人間的事情，可人們一傳十，十傳百，當魏拜文醒來的時候，“賴皮腳對暈魏拜文”的故事已經(jīng)傳遍了天津衛(wèi)大街小巷。魏拜文得知自己丟人的事情傳遍了全城，又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怎么說也是做到從四品的人，魏拜文手段真的厲害。魏拜文深知，做生意，一定要講誠信，自己放言管賴皮腳一輩子飯，那就必須管。之前的魏拜文，肯定是天天白水煮青菜喂賴皮腳，但當魏拜文再次醒來后，他好像換了一個人。

　　魏拜文在酒館前搭了個草棚，請賴皮腳入駐，每天讓伙計把自己酒樓里的飯菜，端到那草棚里讓賴皮腳吃?？腿藗冏叩骄起^前，看賴皮腳吃的開心，自己也食欲大盛，即使原本打算去老字號，也樂意拐進魏拜文的飄香樓里嘗嘗。

　　不僅如此，這三層的飄香樓，每一樓都用木板刻著賴皮腳對的一個對聯(lián)。其他城市的人來到天津衛(wèi)，看見這三副絕對，二話不說，立馬進去吃飯。

　　酒館每次有了新菜，也是先讓賴皮腳吃，賴皮腳若說好吃，酒館的餐單上就加上這道菜；賴皮腳若說不好吃，那這菜就回爐重造。有時候賴皮腳還會告訴魏拜文，今天的鹽多了，昨天的魚不新鮮了，魏拜文一聽，立馬讓酒館整改。這樣幾年下去，酒館的生意越來越好，到如今，飄香樓的名氣已經(jīng)與天津衛(wèi)的老字號齊名。

　　魏拜文手段了得，硬生生讓丑聞變成美聞，還讓飄香樓遠近聞名。而賴皮腳一個乞丐，也因為頓頓吃香得喝辣的，被人們叫做“乞丐王”。

　　至此，“賴皮腳對暈魏拜文”也變成了“乞丐王妙對魏學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