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月王朝東臨無盡瀚海，西靠云墓大漠，在無月云邦尚未成立之前，萬里荷池都被默認算作他北部的領(lǐng)土，其疆域之廣闊甚至連南方的星落諸島上都插滿了印著海與盈缺月象的旗幟。
巽州作為其最西北，同時也是最深入內(nèi)陸的州府，土地雖算不上廣袤千里，但這一角的邊境卻與無月云邦、寺國、術(shù)狼汗國均接壤，無疑是邊塞要地。
從王朝中部一路流向西北的堪月河在經(jīng)過巽州后最終注入萬里荷池，其中有一稱作春江的河段甚為奇妙，它不僅恰巧流淌在蒼月與術(shù)狼的交界處，且河岸兩側(cè)的氣候也涇渭分明。
像是這般的嚴寒天氣，北側(cè)草原的河岸上白雪皚皚，而僅一水之隔的王朝這邊卻仍舊綠草如茵，強勁的風(fēng)把雪花吹向?qū)Π?，但剛到河道正中就化作了團團水汽，像是被一道看不見的墻堵住。
春江南岸蘆葦叢叢，那些蘆葦甚至在這天氣還開了穗，和風(fēng)習(xí)習(xí)蘆花滿天，輕盈的顏色飄飄灑灑倒像是王朝這邊也下了雪。
蘆花雪中的春江驛站，有些年紀的驛長和他身后的一眾官役站在官道上，時不時瞇著眼往蘆葦叢那邊瞧，雪雖過不來這邊，但邊陲的風(fēng)吹得還是有些涼，這群人揣著手焦急地等待著，明明驛站就在旁邊也不敢進去取暖，生怕一不小心就錯過了。
就在他們等得愈發(fā)焦急之時，只見遠處官道轉(zhuǎn)角，先前派出去探望的人揮了揮手便往回跑，嘴里朝這邊喊著：“來啦！來啦！”
眾人頓時打起精神，他們撣了撣落在身上的蘆花，整理好衣冠后以驛長為首躬身站作一排。
不多時，成片的馬蹄聲由蘆葦叢深處徐徐傳來，一隊騎兵護衛(wèi)著一輛馬車從轉(zhuǎn)角緩緩進入眾人視野，那車頂插著的旗幟圖案一邊是象征王朝的海月，另一邊則是只有王朝皇族才配使用的滿月銀紋。
馬車駛近，驛長攜著眾人去迎，他先前離得遠沒怎么看清，現(xiàn)靠近才發(fā)現(xiàn)那幾匹戰(zhàn)馬高大雄健筋骨堅實，在邊塞任職多年的他一眼便識得這些都是難得的良駒，再看馬上的兵士，也是裝甲齊備，所持的鋒刃皆閃爍著寒芒，定是品質(zhì)精良。
驛長心中好奇，之前上頭傳來的消息也只說是威昭來的人要經(jīng)過這里，讓自己好生接待，并沒有說明來者具體身份，現(xiàn)看這陣仗想必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
“春江驛長侯無曾特來接駕?！彼斯?，決定小心伺候。
馬車應(yīng)聲停下，卻無人應(yīng)答，只有一只纖纖玉手從馬車內(nèi)探出招手示意，看這意思是暫時沒有下車的打算，侯無曾忙靠上前。
做工精美的簾幕慢慢打開，似乎有什么東西從那掀起的縫隙中竄出，驛長不自覺地渾身一顫，一股無法言喻的情感從心底竄出且愈發(fā)強烈，他心里輕飄飄的，雖還沒見到車內(nèi)人物的真容，他卻莫明地對其感到親近，待到簾幕打開一角，這份情感甚至已變?yōu)閺娏业膼勰健?p> 他心潮澎湃更往前又靠了幾步，眼中滿是熱切地看向車內(nèi)。
一個櫻唇皓齒面容姣好的姑娘端坐著，看上去也不過二十出頭正值青春年華，桃粉的臉蛋上隱隱透出幾分成熟風(fēng)韻，身材萌而未發(fā)倒是顯得可愛。
姑娘像是對這熱烈的目光習(xí)以為常，依舊落落大方，并未覺得侯無曾此舉僭越，她將食指豎在嘴邊輕輕噓了聲，后俏皮一笑向下指，低音說：
“這位是蒼月的四皇子唐越，我們只在這兒簡單歇一程，殿下不喜歡禮數(shù)，你們便照平時行事即可，不用隨身候著，有什么事自會叫你?！?p> 侯無曾這才發(fā)現(xiàn)車輦內(nèi)還有一人，他面朝內(nèi)枕在這姑娘的腿上，想是在酣睡。
天氣寒涼，他卻只穿了一襲單薄的白衫，甚至還嫌不自在沒有系上，精瘦的半肩坦露在外，看著瓷白冷清讓人忍不住想給他暖一暖，還有那伸展的頸弧，跟月牙兒似的。
一頭青絲順如烏柳，一半灑脫地垂下來，一半?yún)s被人惡作劇般用紅繩綁了不少小揪揪，侯無曾咽了口唾沫，疑惑地抬眼，那姑娘小臉一紅，心虛地悄悄把纏著紅繩的手藏到身后。
她不樂意侯無曾繼續(xù)看著，收回了手，意猶未盡的后者只得眼巴巴地看著那塊厚實的破簾子。
“草料、水都備好了嗎？”姑娘在車內(nèi)問。
“都備好了，在馬廄放著呢。”
“那你去后面看看，等到齊了，就幫著安頓吧?！?p> “是。”
侯無曾嘴上這般應(yīng)完，人慢慢往后走去，心里卻還念著——
那肩膀真夠勁！
最后一位騎兵早已歸隊，可那成片的馬蹄聲不但沒有停歇，反而越來越響，只聞蹄聲碎碎，一群馬從蘆葦叢中走出，數(shù)量約莫著有好幾十匹。
但這群馬相較于騎兵們騎乘的戰(zhàn)馬就遜色多了，身形雖正但過于瘦削，大概是生了病，看起來沒什么精神，既沒有配鞍，也沒戴上籠頭，像是群野馬。
侯無曾一時也想不明白這四殿下帶著一群病馬來這邊塞之地究竟作甚，只是希望別在自己這出什么岔子，大人物的心思一動，他們這些小人物就得忙前忙后，可沒工夫去瞎猜。
不過他這些年在邊塞摸爬滾打接觸了不少馬商，與他們閑聊之余也學(xué)到不少門道，在相馬上也算半個內(nèi)行，他倒是覺得這群馬也不是毫無可取之處，雖看上去病懨懨，但底氣還是足的，這要按馬商們的行內(nèi)話就是——有勁。
有勁的馬難馴、發(fā)起脾氣來制不住，得當作人一樣，以心交心。
馬群本慢悠悠地在平坦的官道上踱步，突然為首的頭馬立起前身大聲嘶鳴，兩蹄踏空像是受了驚嚇，它興奮地朝河邊猛地跑過來，身后的馬群也嘶鳴不斷緊跟其后，他們愈來愈快，馬蹄沉沉，似在泄憤，似要踏碎一切。
事態(tài)突然失控，面對洪流般的馬群，侯無曾趕緊躲在路邊，一時沒了主意，他朝自己嘴上扇了一掌，面色愁苦。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那些騎兵們顯然也是沒料到會出現(xiàn)此番驚變，他們扯著韁繩想要催動胯下的戰(zhàn)馬，可那些馬想是也沒見過這陣仗，此時也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聽使喚。
眼看馬群就要沖進河里，一道單薄的人影卻突兀地攔在河岸前，難道他想憑一己之力阻擋這憤怒的洪流？
騎兵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侯無曾見此更是癱坐在地，他的心砰砰直跳，那張帶著胡茬的臉他雖不認得，但那襲隨風(fēng)舞動的白衫、那飄逸的烏發(fā)，那半坦的肩膀他是認得的。
唐越傲然立在河岸，草原肅殺的隆冬在他身后，無盡的風(fēng)雪咆嘯著，他的衣衫呼呼作響，那些綁在頭上的紅繩一一繃開，只見長發(fā)飄逸，身姿清冷卻又帶著一股狂蠻，蘆花如野蜂般飛舞、叮咬，他不為所動，正如世間僅他一人。
嘶鳴的馬群急速奔來，這野性的潮頭下一刻就要沖擊在那瘦削的身板上，束手無策的人緊張得閉上了眼，侯無曾也別過頭捂住眼睛，不敢去看接下來的慘況，而直面它的唐越面不改色，他只是攤開了手。
那不是要阻擋，而是以懷抱去迎接。
風(fēng)繼續(xù)吹著，預(yù)想中的馬蹄踏水聲并未響起，凄慘的哀嚎也并未出現(xiàn)，甚至連馬群的嘶鳴都聽不到了，天地間靜悄悄的，只有風(fēng)繼續(xù)吹著。
將眼瞇開一道縫，侯無曾小心翼翼地望去，只見唐越抱著頭馬的脖子，將臉貼在馬首，群馬正用腦袋親昵地在他身上蹭著，他腳下分毫未動，他們卻為他而停。
“好馬兒，不要急，我知道你們現(xiàn)在就想回家，但今天我們先在這歇一宿?！彼p輕蹭著頭馬的腦袋，悄悄同它說著話，語氣輕柔曖昧，像是在用情話安撫使性子的小情人。
那馬兒眨了眨眼，將腦袋擱在唐越脖子上，不舍地看著對岸的風(fēng)雪。
昆達尼里
萌而未發(fā)——沒錯！就是平！ 我可不是肩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