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念妤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自己身陷在白色之中，醫(yī)院消毒水的氣味很快鉆進她的鼻腔，使她緊張起來。
而她的一只手還被緊緊地攥著，那掌心的溫熱讓她又漸漸放松下來，隨后又睡了過去。
等她再次醒來，已是夜幕降臨。
她看見顧遇笙就趴在她的床邊，棱角分明的側(cè)顏枕在頎長的手臂上，長長的睫毛垂下，像一只小貓，那么安寧靜謐，那么惹人喜歡。
他還是沒有放開她的手，像流離失所了太久的野貓，上天眷顧它讓它撿到了一個小魚干一般。
舍不得吃，更不可能丟棄，只有小心翼翼的收著。
遲念妤看著他，忍不住想抬起另一只手撫上他的臉頰，最后還是收了回去。
許是太過靜謐，或者很是安心，遲念妤很快便再次睡去。
次日，顧遇笙很早就醒了，到醫(yī)院外面買了早點回來。
遲念妤大約是剛醒，迷迷糊糊的看著他。
“醒了？我買了南瓜粥，不知道你有沒有胃口喝一點，醫(yī)生說你剛醒會沒胃口。”
“我是得絕癥了嗎？你別騙我?！?p> 醫(yī)生誤判了遲念妤的胃口，她食欲很振，接過南瓜粥，馬上喝了起來。
“是，不治之癥，命不久矣，這就是最后一頓了。”
遲念妤憤然一掌打了過去，顧遇笙笑著躲開：“還挺有勁兒的。”
遲念妤拿著筷子抵在他頸間：“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說。”
“好好好，我說我說，你就是闌尾炎而已?！?p> “?。渴中g(shù)了？”遲念妤掀開被子摸了摸。
“你家里人都不在怎么手術(shù)??？你默認我是你監(jiān)護人，手術(shù)單可不認啊?！?p> 遲念妤黑著臉，再次打過去一掌。
“好了，不逗你了，你是慢性的，醫(yī)生也不建議手術(shù)，只要控制好不再發(fā)作，還是不做手術(shù)的好。”
“唔...”
“還有，我已經(jīng)給你姥他們打過電話了，她們買了明天的票，大概后天會到。”
遲念妤抬眸，想對上顧遇笙的眼神，卻被他躲了過去。
她實在說不出她是什么心情，簡直復雜極了，而顧遇笙此刻亦然。
“你瞧你喝的，都喝外面去了?！鳖櫽鲶喜黹_話題，掏出一張紙幫她擦嘴。
“顧遇笙?！?p> “嗯？”他的動作一頓，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你會對別人都這么好嘛？”
這是個什么問題。
沈尚會送給好多人捕夢網(wǎng)，會把別人的秘密對其他人傾囊相贈，會把別人的信任和依賴視若無睹，毫無疑問，沈尚是會對很多人好的，那顧遇笙呢，他會不會？
遲念妤想都沒想，腦子里只有兩個字：不會。
沈尚是沈尚，顧遇笙是顧遇笙，兩個人當然不一樣。
遲念妤問完立即就覺得自己簡直蠢到家了。
聞言，顧遇笙一怔，隨后莞爾一笑：“你這話可別在王人杰面前說，不然他會打死我的，他估計從來沒覺得我會對哪個人可以用好這個字來形容?！?p> 隨后，他開始收拾外賣盒子：“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你想聽的，買菜的時候，我在那等你，碰到了從前老房子的鄰居，我...我還有事請她幫忙，就虛著人家說了幾句?！?p> 他說著，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遲念妤的表情：“并沒有什么別的，我跟她也壓根不熟，電話或者微信都沒有留?！?p> 遲念妤知道他有不想告訴她的事情，這自然無可厚非，她沒說什么，只是看著他的樣子，好像是和老師承認錯誤的幼兒園小朋友，不由得揚了揚嘴角。
隨后裝作無所事事的看向門外，寂靜的醫(yī)院忽然被一群烏泱泱的人攪的烏煙瘴氣起來。
一群人簇擁著中間的一個女人，只見那女人身姿妖嬈，雖是冬天，穿得卻還是像盛夏一樣少。
“采芬，你要找的那個人在哪??？”
女人聞言回過頭來，正巧與遲念妤的視線交匯。
那眼神帶來的壓迫感使她瞬間移開視線。
一名白衣護士走了過來終于制止了他們的喧囂。
一群人留下幾聲不屑離開了，可那個女人留給遲念妤的眼神卻令她揮之不去。
她只覺得有一段塵封已久的記憶早已按耐不住，要跑出來興風作浪。
兩人回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很晚了，隨便洗漱了一下便上床睡覺了。
顧遇笙向來是沒有起夜的習慣的，但他知道遲念妤總是起夜，便總是在睡覺前放在床頭柜一杯熱水，等她醒過來喝的時候正好是溫的。
就像遲念妤起夜時總會幫顧遇笙蓋好被踢到一邊的被子一樣。
可這一天，顧遇笙做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夢。
他夢見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女孩，好像只有五六歲的樣子，被一個女人扔到了冰天雪地的室外天臺關(guān)了起來。
那小女孩實在可憐極了，她只穿著一身薄薄的秋衣，被凍得哆哆嗦嗦的，皮膚甚至開始發(fā)紅發(fā)紫。
可夢里的顧遇笙卻什么也做不了，慢慢地，他好像切換到了小女孩的視角，竟切身體會到了寒冷和無助。
還有屋子里的咒罵。
“你這個小孽種，你才多大，你媽媽就死了，你爺爺奶奶也死了，他們都是被你克死的，你知不知道？”
“你現(xiàn)在還要當你爸爸的拖油瓶，我好不容易嫁過來，還要伺候你，這天底下還有這樣的道理！”
“你不是喜歡雪嗎？那你就在外面呆著吧！死了拉倒，你爸爸不會知道，那個老太婆更加別想管！”
顧遇笙聽得不真切，卻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了小女孩的絕望。
她還那么小，會不會真的信了這些話...
會不會真的覺得自己的生命就是一個災難...
顧遇笙甚至能感受到小女孩悲傷到極致時心臟的疼痛。
可夢里，怎么會疼呢？
顧遇笙忽然醒了過來，額上和脊背都出了冷汗。
他一翻身，發(fā)現(xiàn)遲念妤不在身邊，于是便穿上鞋到了客廳。
遲念妤正抱著膝蓋坐在沙發(fā)上，坐在黑暗里。
她看見顧遇笙有些意外：“你...你怎么起來了？”
顧遇笙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道：“那你呢？你怎么在這坐著？”
遲念妤絲毫不想隱瞞：“有些事我想不起來，也想不通...”
“那就別想了，回去睡覺。”
“你先去睡吧，讓我自己待會兒?！?p> 顧遇笙不再說話，直接把抱著膝蓋的遲念妤端了起來，朝臥室走去。
“你...”
還沒等遲念妤說出來點什么，自己已經(jīng)被放到了床上。
“躺下，把眼睛閉上?！?p> 遲念妤依他所言，可眉毛卻皺著，仍是睡不著。
顧遇笙也躺了下來，隨后從背后環(huán)抱住了她。
剎那間，遲念妤整個身體都像觸電到一樣地僵住了，轉(zhuǎn)過身來看著他。
“要不要我哼兒歌哄你睡覺啊?！?p> 聞言，遲念妤驀然放下了所有防線，眉頭瞬間舒展，合了雙眸，眼角還帶了笑意。
她縮在他的懷抱里，在他溫暖的胸前開口道：“那你會不會唱采蘑菇的小姑娘啊，從前...我媽媽給我唱過...”
提到媽媽，那就好像是蛟龍最不可觸的逆鱗，心臟最為柔軟的地方，她的聲音不自覺的哽咽起來，眼角也泛起了淚花。
“采蘑菇的小姑娘，背著一個大竹筐，清早光著小腳丫，走遍山林和山崗，她踩的蘑菇最多，多的像那星星數(shù)不清，她踩的蘑菇最大，大的像那小傘裝滿筐~”
顧遇笙低聲哼了一段，歌聲低沉而清澈，帶著無盡的溫柔，隨后停下來問道：“是不是這個？”
遲念妤點頭，顧遇笙繼續(xù)唱著，她在歌聲中安心地睡了過去。
因為這悠揚如清風般的歌聲，她并沒夢到那些不該想起的回憶，而是夢到了她的媽媽。
夢里媽媽還是帶著帽子，輕輕地抱著她，哄著她，給她哼著歌，哼得就是這首采蘑菇的小姑娘。
她仰頭看著媽媽，隨后在媽媽的歌聲里睡去，那時，她就覺得她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小孩。
如果時間只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