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尚書一說完,兌淇的面色立刻就不自然了,顯然他也清楚自己在乾國都干了些什么。
“老師,孤……”
兌淇想要說什么解釋一下。
卻見戶部尚書隨意的擺了擺手。
“老頭子就是單純問問,滿足一下好奇心,沒別的意思,殿下勿要多想?!?p> 戶部尚書的面色和善,看起來確實沒有什么特別的想法
“老頭子很好奇,殿下是怎么看上的艮國姜醒?老臣雖不曾見過她,但她的名聲卻是如雷貫耳的,”戶部尚書慢慢的走著,沙啞的聲音飽含著感慨,“心狠手辣,殺人如麻。殿下怎么會對這樣的女子側目呢?”
“怎么對她側目的嗎?”兌淇的唇齒輕碾著這句話,眉目驟然清新了起來,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人愉快又難以忘懷的事情。
忽而,他道:“孤第一次見到她時,確如老師所說的那樣,手起刀落,殺伐果斷,像是個沒有感情的木偶人。孤遙遙望著她時,甚至都感覺不到她身上有充斥著半分活人的氣息。
但是老師,你知道么?我見過她將手中的糧食贈給饑民,據(jù)說那時艮北軍營也無糧餉了,那應當是她手中最后的食物。她的親衛(wèi)也勸她不要把糧食給出去,她活著遠比這個饑民更有價值。
可是她毫不猶豫就把糧食給了出去,大概就是那個時候,她蒼白冰冷的面孔就停駐在了我的心里,原來她不是沒有感情,只是戰(zhàn)場之上,不容留情而已?!?p> 顯然姜醒在兌淇心里留下的印象深刻,不若他也不會多年念念不忘,甚至能在乾帝壽宴是干出當眾求娶敵國公主的荒唐事來。
兌淇的意識漸漸回籠,他偏過頭就看到戶部尚書有些復雜的神情。
“老師?”
戶部尚書看著他,胸中似有百般情緒無處宣泄,只得郁結于心。
“固然你說的姜醒是個良善之人,但你改變不了世人對她的固有看法?!?p> “是,所以我不曾想要改變?!眱朵康纳裆兊糜行n郁,“其實我當初也想過,為何她會有這樣的名聲流傳在世,她怎么能接受自己是這般惡毒的名聲?甚至在我國邊城,她的名字竟可以令小兒止啼。老師,孤……不明白。”
聽著兌淇一邊講著他對姜醒的印象,一邊略有感傷,戶部尚書的手緩緩從袖中伸出,輕輕在兌淇的肩上拍了兩下,以示撫慰。
“聽你講了這些,老頭子算是懂了。你看上的姑娘,她是個什么樣的人?!?p> “老師?”
面對兌淇滿懷希冀的眼神,戶部尚書卻只是搖搖頭,用他飽經(jīng)滄桑的語氣說:“別的,老頭子都沒辦法告訴你,只一點,你們是注定沒有可能的。艮四公主的心性,你比她不得。
誠然她在外的名聲總是貶多于褒,但不可否認她確實是個軍事奇才,于用兵一道建樹奇高。如有可能,老頭子自是希望你可以將她娶回來的?!?p> 頓了頓,他又說:“但殿下,你們不是一類人,沒可能的?!?p> 沒可能的。
沒可能的。
又是這句話,昔日莫之流也是這句話將兌淇狠狠的打擊了,而今兌淇的恩師戶部尚書也這么說。
兌淇原本就難捱的心情,更加心酸了。
“當日你回國后,為什么那么多的朝臣攻訐彈劾你,你以為只是因為你的逾矩嗎?他們是怕,是恐懼!姜醒的恣意妄為足以與她的心狠手辣齊名,他們是懼怕若姜醒真有一日嫁到了兌國,做了你的太子妃,乃至母儀天下。他們,朝不保夕啊?!?p> 戶部尚書的話,極深,極有意義,極語重心長,他似是要把這后半生的全部心血通通都交托到恍惚陷在情愛之間的皇太子身上。
“老頭子不反對你追逐你心中所想的。只是殿下切記,有些事情,不是追逐了就會有結果,而是追逐了才會更加銘記。人這一生沒有追逐過什么,又怎么能甘心平淡著過完一生呢?”戶部尚書的面色變得慈愛而柔和,像是鍍上了一層朦朧的晨光。
“殿下,您在乾國已然追逐過了,也為了艮四公主多次奔赴邊境,該放下了。您該收回您的目光,將之投注的真正需要的地方去了,老臣,言盡于此。”
戶部尚書朝著兌淇深深一禮,轉而慢慢朝宮門的方向走去。
“老師,謝謝您為我解惑?!?p> 被落下的兌淇對著走路有些許顫顫巍巍的戶部尚書行了學生禮。
他還是感謝這位年過六旬的老尚書教會他的一切。
為子之道,為臣之道,御下之道,和為君之道。
戶部尚書當是篤定了他會成為下一任帝王吧,不然怎么連為君之道都傳授了,不過作為皇太子,為君之道似乎也是必修課。
兌淇站在朝堂前的廣場上,一直看著戶部尚書晃悠悠的出了宮門,才轉過身回了東宮。
*
三月開春,南方的國家都已經(jīng)鳥語花香,青葉碧藤。
而位于大陸最北部,接壤北海的乾國,也不過是少了幾分風雪而已,大片地域仍舊是銀裝素裹,白雪覆面。
數(shù)日前,市井開始傳出流言,乾帝多年無子是因為失去了生育能力,而他打算立為太子的人選只有囂張輕狂的四皇子乾之源和喜怒無常的三皇子乾之沛,竟沒有考慮過賢親王等人。
加之有心人挑撥,稱無論乾之源還是乾之沛即位都會是暴政,都不會給百姓好日子過的。
百姓在世,求的是什么,無非幸福安康而已。
連簡簡單單的日子都不給,那這帝王在位做什么?
借著百姓上交的賦稅在皇宮里整日貪圖享樂嗎?
簡直不知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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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都北街,乾歡公主府
這座公主府的主人,在上個月初三那天,穿上似火的嫁衣,離了都城,去了南方。
可就在十日前的傍晚,她又是一身烈焰的紅衣,強勢鎮(zhèn)壓了國內(nèi)的百姓暴亂,將整個國度的老少都給予會心一擊。
如驕陽一樣明媚,似天火一般驕傲,她是天之驕女,她有那個與生俱來的資格。
在將天下蕓蕓眾生蒙蔽數(shù)年之后,這顆蒙塵的明珠終于綻放了她原本的光彩,驚艷了世人。
“殿下,陸公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