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國公府的時候，正堂內(nèi)人來人往，十分熱鬧，正是一群京中紈绔來給林學(xué)書接風(fēng)洗塵。還請動了平康坊南曲陸六家的陸都知來宴席陪酒。妓子一旦有了“都知”的名頭，那可就不是輕易能請動的了。
大唐士人最愛追捧的名妓絕非是空有其貌的花瓶，而是腹中有墨，能作詩、能品評、能妙語生花的才女。倘若有妓既有貌又有才，那當(dāng)然就算得上是絕世名妓了。陸六家的陸都知便是這么個才貌雙全的名妓。
誰家的酒席上能請動她出臺，在當(dāng)今的長安城里，可算得上非常有面子了。
林學(xué)書剛來長安的接風(fēng)宴上就請動了陸都知，可知他是早有準(zhǔn)備。他跟林一諾不一樣，后者是今年第一次踏足長安，而林學(xué)書每隔兩年就會來一趟。且去年為他一母同胞的妹妹送嫁，他也來過長安，因此認(rèn)識了不少長安城里的紈绔。
此時林一諾和蘇木剛跨府門，便被早就等候著的二房下人攔住，請他們一起入席。
雖然林一諾這邊的大房跟二房是水火不容之勢，但明面上，他們可是一家親呢。這點面子，林一諾還是要給的。他轉(zhuǎn)頭問蘇木：“可有興趣一起參加？”
林學(xué)書的仆人忙著插話道：“要的要的，三郎君，我們主子也邀請?zhí)K家小郎一起入席?！?p> 林一諾身后跟著的青衣上去就甩了那仆人一嘴巴，冷哼道：“郎君說話豈有你插嘴的份？不懂規(guī)矩，討打?！?p> 那仆從捂著通紅的臉退后一步，眼里射出恨恨的光，但卻訥訥不敢言。
林一諾不理他，只笑看蘇木，等著他回答。
蘇木瞧了這情景一眼，心里很明白這是宴無好宴了，不過，他又有什么怕的呢，他可正是囂張跋扈的年紀(jì)呢，沒事都想惹點事，別說有這送上門的熱鬧可以看了。
“去，怎么不去?！碧K木笑道，“長這么大，還沒正經(jīng)玩過這種宴會呢，是不是會有行酒令什么的？就去見識見識?！?p> 唐人士族聚餐喜愛行酒令，但林一諾常年居住浮云山莊，很少有與貴族子弟一起參加的宴席，也就每年回祖宅祭祖的時候會和族兄弟們玩上幾回罷了。至于蘇木長于鄉(xiāng)間，唯一認(rèn)識的同齡貴族就是林一諾，更加沒有機會。
因此兩人對于這方面都是不太擅長的，只是兩人都是隨性的性子，根本無懼，當(dāng)下便并肩走入了熱鬧的正堂。
坐在上位旁邊的林學(xué)書抬眼就看到了他們，笑呵呵道：“三弟，你回來了？來來來，快入席，給你們留著位置呢，正好趕上主菜！”
幾張長食案拼接起來的席面上已擺好酒菜，席間十八人，加上林一諾和蘇木，一共二十人，正好是適合行酒令的人數(shù)。
靠近堂口的主位上坐著一位身穿緋紅色半袖錦袍的青年男子，約摸二十出頭的年紀(jì)，頭戴玉冠，一張臉狹長而刻薄，一看就不好惹。
此人正是長孫無忌的六子長孫澹，他同時也是三娘林如瑾的夫婿，林學(xué)書的妹夫。官拜太子洗馬，為太子的侍從官，從五品，主要是輔佐太子處理政事文理。
他是受父親的恩蔭而得到的官位，雖然品級不高，但因是李承乾的表弟，在東宮頗為受寵，在京中亦是鮮衣怒馬的俏郎君。
林一諾和蘇木簡單與席間眾人見了禮，便大大方方地入座。蘇木一向受不了跪坐，因此他此時是一只腳盤在坐塌上，一只腳垂著，十分寫意。
兩人剛落座不久，一名廚師牽著一頭羊走到了堂前階下，就在眾賓客的目光下熟練地宰羊放血剝皮。
“來來來，我們一起去挑一塊好肉?！绷謱W(xué)書帶著眾人圍上前，從旁邊站著的仆人手里接過刀子，雙手遞給長孫澹：“妹夫，你先來。”
“好，我來?！遍L孫澹毫不客氣，瞅中了一塊羊肉便親自動手割了下來，從一旁候著的仆人手里取過一條紫色彩錦包扎好，遞到仆人托著的盤子里。
接著林學(xué)書也上前依樣割了一塊羊肉，取了緋紅色彩錦包好。待眾人都選好、割好、包好自己選的羊肉后，仆人便退了下去，將這些被挑選出來的羊肉送去廚房蒸熟。
這道主菜便是長安城里上層社會宴請之時的名菜“過廳羊”，配上胡椒就是大唐貴族也認(rèn)可的大菜了。
大唐士族看不起豬肉，豬肉只有底層小民會吃（其實也吃不起，所以市面上很少豬肉）；可他們又吃不著牛肉馬肉，因為牛是農(nóng)耕的重要生產(chǎn)力，而馬又是重要的運力和武力，不允許私自宰殺，《唐律》規(guī)定：主自殺牛馬者，徙一年；至于雞鴨鵝又被皇帝點評為不算肉，因此他們的桌上最主要的肉食便是羊肉。
羊肉的膻味很重，所以能去膻味的胡椒就顯得特別受歡迎了。大唐本土是不產(chǎn)胡椒的，都從西域南亞進口。這中間路途遙遠，經(jīng)過一層層的商人加價后，到達京城貴族手里時，自然已是天價。
胡椒在當(dāng)朝價值穩(wěn)中有漲，甚至比黃金還受貴族歡迎。當(dāng)朝貴族最愛收集的東西里除了古董，必然有胡椒一席之地。貪污犯家里搜出來一堆胡椒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在大唐，用胡椒招待客人既是財富的體現(xiàn)，又代表了看重，一般的客人是享受不了主人這般招待的?？梢娺@一桌的人，起碼主位上的妹婿長孫澹是很受林學(xué)書重視的。
蘇木還是第一次見到“過廳羊”這種場面，一時十分新鮮，對著林一諾小聲道：“你二堂哥花頭還真多啊。吃個宴不僅請名妓還要現(xiàn)殺羊，跟他比起來，你也不算是特別奢靡嘛！”
林一諾好笑地瞥他一眼，沒有反駁。他侍弄美食主要是為了喜歡，對于胡椒等調(diào)味品亦是毫不吝惜，但他從來不搞這些花里胡哨的事兒，因為沒必要。他做的都是為了吃，不是為了顯擺的。
不了解市場行情，也不太明白林一諾平時那些吃食珍貴之處的蘇木，自然對此一無所知。
他就是覺得牽個活羊過來現(xiàn)場宰殺，這么鄭重其事的，搞得好像很了不得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