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國公府,林一諾馬上就喚來青衣去提水給蘇二郎洗澡了。身上攜帶虱子的人,他實在無法接受他不洗干凈就待在自己的堂屋里。
這也不是農(nóng)人不愛干凈,而是冬天洗澡實在太費錢了。即便他們舍得那些柴火也還有別的風(fēng)險,萬一受涼了能不能熬過冬天都是問題,所以基本上大唐長安城里城外普通老百姓愛洗澡的人真是不多。
便是有洗澡的,男人一般也都是去寺廟、道觀等這種公共澡堂里去。至于普通人家的女人,除非是生病了有醫(yī)囑要沐浴,否則真是一冬都未必能洗一次。
雖然一來就被人帶著去洗沐間洗澡頗為尷尬,但蘇二郎也沒有太抗拒,自從看到開在坊墻上的門,以及門口的兩頭石獅之后,他便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了。
他有點糊涂又有點期待,自己為什么會被拉來這富貴之地?莫非是跟那俊俏的小郎君有關(guān)系嗎?
蘇木十分了解林一諾的潔癖性子,對于他的安排也沒什么不滿,雖然心里很急,但還是按捺住性子等在堂屋里。
等蘇二郎洗沐干凈包了頭發(fā),換上青衣準(zhǔn)備的新衣再出現(xiàn)時,蘇木覺得他跟自己阿爹更像了,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們家里大兄也很像阿爹,他的雙胞胎兄弟則較為像阿娘,至于他,是個異數(shù),誰都不像。
蘇木瞧著眼前這煥然一新的蘇二郎,感嘆道:“像,太像了?!?p> 蘇二郎驟然換上新衣,有點拘謹?shù)溃骸靶±删?p> 蘇木打斷他道:“足下的族名是不是叫蘇瑞家?”
蘇二郎道:“沒錯?!?p> 蘇木哈哈笑道:“二兄,蘇瑞安也是我的大兄,我是蘇家排行第五的兒子,是你小弟呀!”
蘇二郎激動地上前抓住蘇木的雙臂:“你真是我小弟?”話未說完,淚已先流。
蘇木揚起嘴角,露出兩個小酒窩,笑道:“如假包換。”
蘇二郎一把將他擁入懷里:“小弟,你是我的小弟!沒想到我這輩子還能見到家人,嗚嗚嗚……”
蘇木拍了拍他的肩膀,待他情緒緩和了一點才道:“二兄,你怎么會在長安,這些年怎么過的,為什么不回家鄉(xiāng)?”蘇二郎今年三十歲,可看起來比三十三歲的蘇大郎蒼老多了。
“我當(dāng)年被抓了壯丁,又打了敗仗,之后變成了俘虜被充入邊軍,一路北上。跟突厥打了一仗后受了重傷,僥幸拾回一條命。因為根本不認得回家的路,也籌不齊路費,就跟著家住長安城外寧民縣陳家溝的戰(zhàn)友一起退到了他的家鄉(xiāng),茍活了這么些年?!?p> “對了,聽大兄說,當(dāng)年二兄是和三兄一起被抓走的,現(xiàn)在三兄呢,還跟你一起嗎?”
聽到這句問話,蘇二郎不禁涕淚齊下,哭道:“我對不起阿爹阿娘,沒有照顧好你三兄,他……他已經(jīng)沒了,死在了那場敗仗里?!?p> 蘇木一輩子都沒見過那位三兄,但驟聞他的死訊也不禁有些傷心,跟著蘇二郎掉了幾滴淚,然后才道:“二兄,這么些年你辛苦了,過完年我就回鄮縣了,你正好可以跟我們一起走,阿爹阿娘看到你,肯定很開心。”
蘇二郎欲言又止,躊躇了半晌后,才輕聲問:“阿爹阿娘現(xiàn)在身體好嗎?”
蘇木回道:“好的很呢,你放心?!?p> 蘇二郎又打量了一下這間堂屋,問道:“小弟,你這是當(dāng)官了嗎?”
蘇木擺擺手:“哪呀,這不是我家,是我好兄弟林三的家,我跟著他來長安長見識的?!?p> 蘇二郎很是不解,他們蘇家村一個小山村,到哪里去認識這種人上人呢,能在坊墻上開門,最少也是個一品大員了。但他也沒有多問。有些事情,少問多觀察才是。
蘇木道:“二兄,這些年你過得怎么樣,再給我說說?!?p> 蘇二朗陷入回憶之中,嘆道:“當(dāng)年實在是太亂了……你三兄都是我害的,我……我對不起他?!闭f道這,又哽咽了。
蘇木沒有打斷他,只靜靜聽著。
蘇二郎緩了緩情緒才接著道:“當(dāng)年輔公佑的人馬經(jīng)過村莊,村人們大多都躲進了山里,我和你三兄本也要去的,可晚了一步,我們倆就躲在鄰村村口的老樹頂上,本是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的。可我……可我當(dāng)時瞧見陸三娘一家被殺,三娘也落入了那軍頭手里,頓時眶毗欲裂,哪顧得上自己的安危呢……”
頓了頓,他繼續(xù)道:“我沖下來后,你三兄自然也要下來,我們倆就一起被拉了壯丁?!?p> 蘇木不解道:“二兄,你這樣,也救不了那陸三娘吧?!?p> 蘇二郎聞言卻笑了:“不,我救著了。”
他的思緒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臉上的神色帶著點欣慰,接著道:“我跳下樹后第一件事就是大聲質(zhì)問那個軍頭。我說義軍都是好漢,軍紀(jì)嚴明,大家才跟著一起拼死屁話,怎么能奸淫婦女?我勸他趕快懸崖勒馬,仍來得及。
那軍頭想不到我膽子這么大,刀架在脖子上仍敢大聲喝斥他,而軍里老大也確實下了不許奸.淫.辱.掠的軍令。因此那軍頭狡辯他是要把三娘帶回家去,明媒正娶。
總之當(dāng)下是不敢行事了,之后我們都被押著趕路,在路上的時候,我趁著天黑把三娘給放了。她也是有氣運,逃難的路上還遇到了好心救她的人,后來她也到了長安……”
但說到最后,蘇二郎的神色卻又暗淡了下來。
蘇木沒注意到他神色的變化,只恍然大悟道:“她也在長安?啊,我知道了。二兄,那你是在這里成家了?她現(xiàn)在是我二嫂了?”
蘇二郎苦笑道:“你二兄我哪有這個命啊。不被抓壯丁,三娘也不會嫁給我。她這樣的樣貌,城里的大戶人家早就有來提親的,哪里輪得到我。何況當(dāng)年我被抓了壯丁充入軍隊,一入伍就是好幾年,知道她在長安已經(jīng)是我們跟著李尚書打完了突厥,重傷退伍后的事了,那時她早就為人妻、為人母啦!”
原來是單戀,嗨,為了單戀鬧得自家生離死別的。
蘇木唏噓道:“世事無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