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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桓帝

第40章 西府東府

宋桓帝 溫毅陽 3377 2021-09-01 21:35:36

  當(dāng)晚在延和殿舉行的御前會議,從戌時初開始一直到夜漏二鼓才結(jié)束,整整持續(xù)了一個時辰。

  宰執(zhí)和親王的腿都站麻了,坐著說話不嫌腰疼的延興皇帝卻越聊越精神,散朝之后,又特約太宰李邦彥和知院吳敏二人留身奏事。

  昨晚守御使司在大晟府置辦慶功宴,寸功未立的吳敏卻酒不醉人人自醉。

  今日一整天他只吃了半碗用以解酒的沆瀣漿,這會兒早就饑得前胸貼后背,聽說接下來還要到福寧殿和皇帝夜對,心慌得差點一頭撞到大殿金柱上……

  “請官家示下,今夜面對先召東府,還是先召西府?”

  梁師成見官家自打走進(jìn)東暖閣里,就一直抱臂佇立于倒計時牌前發(fā)呆,似乎忘記了邀約大臣面對之事,只好小心翼翼地提醒一下。

  太宰李邦彥代表東府,知院吳敏代表西府,東府和西府分別代表勢若水火的文武兩途,趙桓頭也不回地說道:“當(dāng)前形勢,守御重于和議,先見樞臣吧!”

  “諾?!?p>  梁師成隨口答應(yīng)一聲,轉(zhuǎn)身出去把吳敏召引進(jìn)來。

  東暖閣里正熾燃著御爐炭,熱氣從四面八方襲來,吳敏身子不冷,胃里難受,頭暈得都快撐不住了。

  趙桓看在眼里,微笑著示意小黃門,給這位上皇內(nèi)禪時援立新君的有功之臣看座。

  “吳卿可是身體有恙?”

  “承蒙陛下掛懷,微臣無礙,只是昨晚置酒與李尚書慶功時,多貪了幾杯而已?!?p>  “哦,原來如此?!?p>  趙桓點了點頭,漫不經(jīng)心地隨口問道:“李伯紀(jì)此人如何?”

  延興皇帝明明知道二人之間的好友關(guān)系,為何還有此一問?

  吳敏愣怔了一下才強(qiáng)打精神回奏道:“微臣竊以為,李尚書正是所謂社稷之臣。前日西水門之戰(zhàn),李尚書奮勇不顧,甘冒矢石,親領(lǐng)眾軍擊潰洶洶來犯之?dāng)?。上自公卿士大夫,下至販夫走卒,無不嘉嘆其居功至偉?!?p>  這還用你說?朕早就知道李綱一戰(zhàn)成名,今非昔比了。

  趙桓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道:“李尚書在城下浴血奮戰(zhàn)之時,朝中有多少武官抱臂隔岸觀火?又有多少文臣把酒興災(zāi)樂禍?吳卿身為樞相兼守御正使,這些事情不會不知道吧?”

  在此之前,李綱為了籌措京城守備事宜,一個人急得火燒火燎,上竄下跳,朝廷各級衙門不光不買帳,反倒拿他當(dāng)猴耍。

  最讓趙桓無語的是,吳敏明明知道李綱性急心熱,并且在朝廷官場缺乏根基和聲望,他卻躲在自家帷幄后面不出頭,任其四處碰壁,撞得頭破血流之后還差點一事無成。

  吳敏這么做,的確可以既不得罪以李邦彥為首的主和派大佬,也不得罪主戰(zhàn)派好友李綱一一畢竟是他李伯紀(jì)剛愎自用、大包大攬,怪不得別人,可是卻差點把軍國大事給耽誤了,這與尸位素餐有什么分別?

  吳敏這會兒顯然已經(jīng)從皇帝的話里話外,聽出來略含問責(zé)之意,他一緊張肚子里便咕咕嚕嚕亂叫起來,聲音還出奇的大,就像當(dāng)眾出虛恭一樣讓人倍感難堪。

  趙桓忍不住認(rèn)真看了他一眼。

  呃,難怪吳大功臣看上去一副蒼白無力的樣子,原來是肚子餓了。

  咳,你早說嘛。

  “守道,著人去御廚取碗鮮羔羊肉羹來!”

  “諾?!?p>  梁師成狐疑地望了一眼耷拉著腦袋一臉尷尬的吳敏一一官家向來沒有吃霄夜的習(xí)慣,看來吳元中這下有口福了。

  吳敏滿懷感激和企盼之情,兀自閉上眼睛,憧憬著熱羹下肚的那一瞬美妙時刻。

  時間不大,一碗熱氣騰騰的鮮羔羊肉羮端進(jìn)了東暖閣里。

  梁師成正要示意小黃門直接送到吳敏面前供其享用,孰料官家卻抬手一揚,半道上截了糊。

  不光是當(dāng)事人吳敏,就連梁師成和小黃門的臉上都寫滿了尷尬二字:官家這是要搞哪樣?

  趙桓手捏玉制湯匙,一邊砸巴著嘴巴喝得津津有味,一邊笑著和吳敏聊戰(zhàn)事:“據(jù)朕所知,自古應(yīng)對城下之?dāng)?,不外乎?zhàn)、守、和三策,吳卿以為而今東京情勢,當(dāng)擇何策為上?”

  吳敏美好的預(yù)期驟然落空,肚子叫喚得更厲害了。這個時候他甚至都顧不上吞咽喉嚨里的哈喇子,只是下意識地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便回奏道:

  “依微臣愚見,戰(zhàn)、守、和雖是三家事,彼此之間卻相輔相成,正所謂戰(zhàn)不足,必當(dāng)固守之;守不固,則和不足恃也。而今戰(zhàn)不足,守有余,和僅為權(quán)宜之計……”

  “說得好啊!”

  趙桓忽然放下手里的冰裂紋羊羮小湯碗,抬頭看著對方認(rèn)真說道:“誠如卿所言,守若固,則進(jìn)可戰(zhàn)、退可和,進(jìn)退有據(jù)。當(dāng)初團(tuán)結(jié)全城兵馬,朕擇其名為東京守御使司,而非親征行營司,其意即在于此!”

  這番話已經(jīng)說得很明白了,早就餓得腦子不轉(zhuǎn)圈的吳敏仍然一臉迷糊,趙桓只好再用大白話給他直譯一下:

  “其實無論是以李綱為首的主戰(zhàn)派,還是以李邦彥為首的主和派,他們的妻兒家小全都在城中,誰都知道守御東京才是重中之重的軍國大事,在這一點上兩派很容易就能達(dá)成共識?!?p>  “吳卿身為樞相,又兼著守御正使的差事,只需打著守御東京的旗號,便可名正言順地督促朝廷有司,及時給大軍提供守御城池所需的衣甲器械、軍資錢糧等物,何樂而不為呢?”

  一語點醒夢中人。

  直到這個時候,吳敏才算弄明白延興皇帝的真正用意:原來是在委婉地勸勉他,既不要隔岸觀火,也不要首鼠兩端,而是高舉守御東京的大旗,大大方方地站出來替李綱遮風(fēng)擋雨。

  這么做的理由既簡單又充分:守住東京城池,就等于守住了每個人自己的小家,在這一點上大家應(yīng)該同仇敵愾,休戚與共,與戰(zhàn)或和的政治主張沒有關(guān)系。

  “微臣愚鈍,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古人云,朝聞道,夕可死矣?!?p>  趙桓見他這根愚木終于開竅了,心中一樂,抬起下巴沖梁師成揚了揚:“守道啊,沒看見朕的功臣都快餓暈了嗎?快,快扶吳卿到御廚用膳吧!”

  …………

  方才知院吳敏享受的特殊待遇,輪到太宰李邦彥的時候忽然就自動取消了。

  這會兒浪子宰相只能攏袖站在東暖閣的地板上,洗耳恭聽延興皇帝訓(xùn)話。

  “館伴正副使,一為姻親,二是本家,都是你李太宰的人,今晚為何鬧出這般事端?”

  君臣二人甫一見面,趙桓便開始雞蛋里挑骨頭,明顯是想給李邦彥點臉色看看。

  截止到今日張邦昌入質(zhì)虜營為止,老派權(quán)門已經(jīng)正式出局了,朝堂之上只剩下一個中書侍郎趙野,估計用不了多久,他也會主動投向李邦彥的懷抱,新派權(quán)門一黨獨大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來了。

  趙桓當(dāng)然知道這里面潛伏著巨大的風(fēng)險,可眼下是非常時期,要想順利實施緩兵之計,讓金人徹底放松警惕,就得重用這些胳膊肘真心往外拐的愛國賊。

  以和為表,以守為里,以戰(zhàn)為核,這是趙桓深思熟慮的基本對敵策略一一之前他堅決不讓主戰(zhàn)派代表人物李綱趟和議這趟渾水,目的就是讓他們各自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微臣用人不謹(jǐn),伏請陛下責(zé)罰?!?p>  李邦彥清楚延興皇帝心里不爽,只得撩起袍衣下擺,佯裝跪地謝罪。

  趙桓不耐煩地?fù)u手說道:“罷了!既已如此,謝罪于事何補(bǔ)?”

  李邦彥趕緊見好就收,沉默了片刻,瞅見皇帝面色漸漸緩和下來,方才小心翼翼地奏道:“蕭三寶奴意欲我朝遣使入營,與他家二太子商榷割地賠款之事。奉使大金軍前計議使,明日須與宰臣親王一道前往金軍大營。此乃奉使人選名錄,恭請陛下酌情定奪。”

  李邦彥說著,從三尺大袖里抖出一張四指寬的便箋紙條,上面赫然排列幾行蠅頭小楷,正是方才在外面等候皇帝召見時臨時草就而成。

  君王之職在于命相,宰相之職在于薦才,二者素來分工明確,李邦彥此舉中規(guī)中矩,挑不出什么毛病。

  趙桓接過便箋隨意掃了一眼,但見上面幾個人名都不熟悉,索性大手一揮道:“一事不煩二主,就由館伴副使李鄴兼充計議使吧!”

  李鄴今日被打三十梃杖,皮開肉綻,得好幾天下不了床,聽到這個好消息,估計會當(dāng)場哭暈過去。

  李邦彥本想替本家求個情,正待開口,忽聽皇帝說道:“李太宰,今后但凡涉及和議,不需事無巨細(xì)請旨定奪,自今日起,朕一以委卿,可依實情便宜行事!”

  這個授意看似權(quán)柄極重,卻也是個極大的坑。

  要知道,和議的最終結(jié)果無非是割多少地土,賠多少銀兩,說到底就是干喪權(quán)辱國的臟活,試想一下,誰愿意背負(fù)這種跳進(jìn)黃河都洗不掉的千古罵名?

  李邦彥能夠位極人臣,自然沒那么容易入坑。

  他聽皇帝如此一說,慌忙跪地推辭道:“和議乃我天朝國策,微臣才疏德薄,難以應(yīng)對瞬時嬗變之局,伏請陛下收回成命!”

  趙桓緊盯著這位貌比潘安的浪子宰相,看了片刻才冷冷道:“起來回話吧!有朕在,你怕什么?”

  “圣上明光燭照,微臣正為一事夜不能寐?!?p>  李邦彥起身之后,下意識地彈了一下袍衣下擺,看得出來這位銀匠家子很注重自身的儀態(tài)。

  “何事?”

  “我朝國帑現(xiàn)已靡費殆盡,百官欠俸,軍資左絀右支,如今金人又索要天價犒軍錢,微臣實不知該如何支應(yīng)。”

  什么?

  趙桓面色一寒:“國家夏秋兩稅,再加上茶酒鹽鐵等專賣,每年納入國庫的數(shù)目,保守估計至少上億貫,這些錢都去哪兒了?”

  李邦彥苦著臉,聲音沉郁道:“靡費國帑者,眾所周知,不外乎三冗:冗官,冗兵,冗費。三冗已是積重難返,更何況近歲內(nèi)平盜賊,外復(fù)燕云,耗資煞是驚人,國庫早已入不敷出。眼下既要解燃眉之急,惟有……”

  他說到此處,忽然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不能說的忌諱。

  這都火上房了,還用得著遮羞布嗎?趙桓眼睛一瞪:“恕卿無罪,但講無妨?!?p>  李邦彥猶豫了一下才大著膽子說道:“惟今之計,只有拆東墻補(bǔ)西墻了?!?p>  趙桓不由奇怪道:“時至今日這般光景,哪里還有東墻可以拆補(bǔ)?”

  “內(nèi)藏庫便是。”

  李邦彥見延興皇帝忽然裝聾作啞,心中一咯噔,不過馬上就咬緊了后槽牙,下定決心扯下老趙家最后一塊遮羞布。

  “何謂內(nèi)藏庫?”

  “就是私屬于陛下的皇家小金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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