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斡離不看來,阇母遣使向留守燕山大后方的六部路都統(tǒng)撻賴求援,分明是在拆他這個東路軍統(tǒng)帥的臺,因此腦子一熱,突然抓住前來送信的鐵不花狠狠地發(fā)泄了一通。
此番堪稱瘋狂的舉動,外人著實難以理解,惟有其弟金兀術(shù)心知肚明一一狂怒的表相之下其實是深深的焦慮,而這個令斡離不突然情緒失控之人,正是六部路都統(tǒng)撻賴。
撻賴與阇母同為金太祖阿骨打的弟弟,只不過前者是堂兄弟,后者是異母弟,他們與斡離不兄弟之間的親疏關(guān)系一目了然。
撻賴一度是東路軍統(tǒng)帥最有力的競爭者,若只論戰(zhàn)績和資望,他這個堂叔絲毫不遜于斡離不這個堂侄,至于為何最終與囊中之物失之交臂,里面肯定有許多鮮為人知的朝廷內(nèi)幕。
由此可以想見,作為對兵權(quán)垂涎三尺的覬覦者,撻賴一旦接到東路軍失利的消息,除了幸災(zāi)樂禍之外,很有可能會趁機落井下石,是以斡離不不得不搶在撻賴出兵救援之前,攜帶戰(zhàn)利品沖出南朝大軍的包圍圈,順利從黎陽渡口班師還朝。
從黎陽到燕山足有千里之遙,就算是快馬加鞭,一來一回也得好幾天功夫,顯然被困南朝的數(shù)萬金軍兵馬,有足夠的時間打好眼前這一仗。
事實上在鐵不花等人抵達原武縣的時候,北上趕往燕山送信的那隊輕甲游騎,剛剛沖出宗澤、劉鞈等河北帥臣共同布防的包圍圈。
為首領(lǐng)兵帶隊的女真五十夫長,正是鐵不花的孿生兄弟仆撒虎。
說起來仆撒虎,這廝可比他哥哥幸運多了,阇母為了確保信使安全抵達后方大本營,特意遣派一支五百人的奚軍騎兵營,一直將他們護送到相州地界才調(diào)轉(zhuǎn)馬頭沖殺回去。
彼時河北諸道兵馬正從四面八方陸續(xù)向黎陽方向集結(jié),是以仆撒虎等人并不敢稍加松懈,繼續(xù)策馬向前狂奔了足足兩百多里路,本來準備過了信德府再好好休整一下,結(jié)果在路過邢臺縣黃巾軍寨的時候,突然與一支自北向南行進的南朝兵馬迎面碰上了。
“劉機幕!狹路相逢勇者勝,張某不才,愿領(lǐng)本營將士邀擊敵寇!”
這支上千人的南朝兵馬乃是臨時拼湊起來的步騎聯(lián)軍,騎兵雖然不多只有三百人左右,卻是來自真定府的不系將禁兵。
騎兵營指揮使張錮曾經(jīng)長期戍守與大遼接壤的北界邊城,具有一定的膽略和作戰(zhàn)經(jīng)驗,因此一見小股女真騎兵,孤軍在道途中行進,以為有機可乘,隨即主動向臨時節(jié)制諸營兵馬的河北西路兵馬鈐轄司主管機宜文字官劉子羽請纓。
這位劉機幕的父親正是知真定府兼本路兵馬都鈐轄劉鞈,他們這次奉命聚兵勤王,就是要奔赴黎陽前線參戰(zhàn),送到嘴邊的肥肉焉有不吃之理?是以劉子羽沒有絲毫猶豫,當(dāng)即下令諸營兵馬一起圍殲這支孤軍出沒的女真游騎。
奈何仆撒虎狡猾得緊,壓根就沒打算和他們硬碰硬,在距離正前方南軍步兵方陣還有兩里多地之際,突然調(diào)轉(zhuǎn)馬頭徑直朝著西北方向疾馳而去。
“吾領(lǐng)眾軍從正面阻擊,進義副尉徐慶帶一隊人馬于敵后抄襲!”
眼見敵寇就要溜之大吉了,步卒兩條腿跑不過四條腿,顯然只有騎兵營才能相機而動,馬軍指揮使張錮見此情景,簡單分派了一下任務(wù)便要上陣臨敵。
不料一個虎頭虎腦的擐甲后生突然攔住他的馬頭,甕聲憨氣地表示抗議:“舅父,請恕慶兒不能從命!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還是遣派他人于敵后抄襲吧!”
張錮以權(quán)謀私的小心思被自己相依為命的親外甥當(dāng)眾戳穿了,面子上當(dāng)然很不好看,索性揚鞭打了過去,嘴里厲聲喝罵道:“豎子無狀!膽敢臨陣抗命,吾必行以軍法!”
諸隊將校一見營主怒發(fā)沖冠,趕忙湊上前去七嘴八舌地解勸起來。事實上這個時候張錮哪有閑功夫跟外甥置氣,于是一夾馬肚徑直向前疾沖出去。
麾下兩百余名部眾不敢怠慢,趕忙緊隨其后追了上去,于是乎一騎騎人馬相繼湮沒在遮天蔽日的飛揚塵土之中。
徐慶眼睜睜地看著舅父的背影越來越模糊,小心臟莫名其妙突突直跳,總感覺會有不測之事發(fā)生,無奈軍令如山倒,除了率領(lǐng)營主特意給他挑選的五十名騎士依令而行,當(dāng)下什么都做不了。
他從十八歲起便跟著舅父在行伍里廝混,算起來也有三四個年頭了。甥舅二人情同父子,須臾不曾離開左右,甚至連宿營就寢也是祗足而眠,今日這是破天荒第一次分頭行動。
事實上徐慶的預(yù)感異常準確,張錮率領(lǐng)麾下眾軍與仆撒虎的輕甲游騎接戰(zhàn)之后,來回只是兩三個交合便被對方殺得七零八落。
他本人先是被流矢射中面頰,隨后被一名長著酒糟大鼻子的女真五夫長揮刀斬落馬下,僥幸存活下來的百十余騎將士眼見本營指揮官陣亡,登時崩離潰散,四處落荒而逃。
徐慶率領(lǐng)本隊人馬從后面殺到的時候,戰(zhàn)場上堆著橫七豎八的尸體,慘不忍睹,他們在幾個傷兵的指引下,扒拉了好一陣子才找到舅父的無頭遺骸,徐慶當(dāng)時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張錮特意指派給外甥的這五十名騎士,要么是朝夕相處的親隨馬弁,要么是知根知底的鄰里鄉(xiāng)黨,這些人幾乎毫無例外全都受過他這個營主的恩惠,是以眾人在悲慟之余,一致決定以血還血,以牙還牙,不惜一切代價沿途追殺虜寇。
孰不知此役過后,仆撒虎這隊女真游騎也損失不小,目前只剩下包括他本人在內(nèi)的三十七名騎士。
此去燕山尚有好幾百里路,不知道沿途還會不會碰到南軍大隊人馬,最要命的是眼下人乏馬疲,行進速度越來越慢,這樣下去很可能會耽誤搬救兵的大事。
“兀罕孛堇,你帶一伍騎士先行到燕山傳信吧!”
為了防止可能出現(xiàn)的意外狀況,最好將雞蛋分開放入不同的筐子里。有鑒于此,仆撒虎趁著部屬駐足于野地稍事休整之際,從中挑選了五匹腳力強健的快馬和四名膽大心細的精悍騎士。
“遵命!”
兀罕用指牙刮著紅得像顆熟櫻桃的酒糟大鼻子,十分爽快地答應(yīng)了。
就是這廝在邢臺黃巾軍寨與真定府騎兵營對壘廝殺之際,揮刀將其指揮使張錮斬落馬下,腦袋現(xiàn)如今就掛在得勝鉤上,準備將來稟告本軍統(tǒng)帥請立一大功。
孰不知徐慶他們那些報仇心切之人,早已在暗中盯上他了……
兀罕等人騎上本隊最好的五匹快馬,風(fēng)馳電卷一般一路向北橫沖直撞,眼見快要日落西山了,如果不能趕在天黑之前到幾十里外的元氏縣城歇一歇腳,那么今晚就只有在荒郊野外過夜了。
元氏縣隸屬真定府,過了真定府便是事實上已經(jīng)成為金軍囊中之物的中山府,由此可以推知,元氏縣很可能是阇母所遣信使在沿途駐足停留的最后一站。
對于一直在暗中追擊的進義副尉徐慶等人來說,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此前金國東路軍從燕山到大河北岸,長驅(qū)直入,所向披靡,屬于是線性攻城略地,河北西路沿途州府郡縣,雖然失陷卻并沒有被占領(lǐng),因此金軍一走,當(dāng)?shù)毓俑傩赵摳陕锔陕?,金軍一來便趕緊作鳥獸散,眼下的元氏縣城便是如此。
“虜寇從南面殺回來了!”
這個消息一經(jīng)傳出,整座縣城立馬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