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意思,是說長公主是被身邊之人迫害至死的嗎?
但這個想法,她不是沒有過。畢竟曾身為一國之后,又受萬人敬仰。
論謀斷、論人脈、論功夫,再論性情,都不會淪落至此。
可偏偏,就是這么一個人,死于兵馬暴亂,尸體都沒能找到,怕是七零八落,湊都湊不起來。
南樂雖與西涼向無甚交好,雖沒什么來往,但也不至于一夜暴亂。
畢竟南樂與長安實打實的關系可是直直擺在那里的,西涼就算垂涎南樂,但也不至于如此莽撞,偏偏這莽撞還撞對了頭。
除非,長公主是被身邊人所害。傳聞,長公主最重情義,對于身邊人,極為包容信任。
這樣一個風華絕代的女人,風靡長安城數十載,溫善而靈敏,若是最后是被最信任的人迫害致死,那該有多令人心寒。
可誰是她身邊最信任的人,是她的夫君、是她的貼身護衛(wèi)、還是......
李昱垂眸,不敢繼續(xù)往下想了。
人一旦在心里埋下懷疑的種子,便不會再如當初那般溫良。
抬頭欲看向那老爺子,卻發(fā)現(xiàn)那人卻是不見了。而在他剛剛站著同她笑瞇瞇說話的地上,安安靜靜地躺著一只白玉手鐲。
不似凡玉,是她在宮中生活多年都未曾見過的。通體靈白,泛著光。鐲子上還刻著她的字。
昱。
斂斂心神,將那只鐲子小心翼翼地揣入了衣袖中,便抬步去前殿找霜降和寒露。
卻聽得一聲輕靈女聲傳入耳中。
“悶和尚,你怎這般無趣?”抬眼便見夏晚意腿一抬,橫在井上,不讓那青衣和尚打水。
和尚看起來還是個少年般的年紀,著一身珀青僧衣,面容清秀,皮膚白皙,好看是好看,卻貌若好女,讓人覺得美極。
因著夏晚意的無理行為,他無力爭辯,卻又想說些什么,僵持片刻,卻是耳邊染上了一抹紅,輕聲道:“姑娘莫要再為難阿難,阿難只是一介僧人?!?p> 李昱笑著道:“你怎地還上靈隱寺來撒潑了?”
夏晚意見她來了,又念著今日不宜,剛準備罵回去的話又被咽了下去。
想想算了,自己大人有大量,改日再舌戰(zhàn)。
便撇撇嘴,道:“我看這僧人像我一位故人,沒曾想還真是那人,便過來打趣一二。”
聽到故人二字,阿難身子一顫。
李昱挑挑眉,將此番情景盡收眼底,看來,這故人經歷并非多友好啊。
確實,無甚友好。
阿難記得那日奉住持之命下山去采購燒香,未曾想剛走到山下的第二棵桃樹下,就下起了暴雨。
抬頭看天,電閃雷鳴。心中慶幸著,還好自己備了一把紙傘,防不時之需,如今正好派上用場,便撐開傘在桃樹下靜坐等雨停。
沒曾想,一鵝黃色衣裙的女子從不遠處跑來,全身被淋得濕了個透。他還未來得及說話,這姑娘見他手中持傘,眼中閃過一抹狡黠,伸手便搶了過去。
他雖長居于山上,但這山下傳聞他聽師叔師兄講得倒也不少。
傳聞長安城有兩女惡霸,囂張跋扈,蠻不講理,當朝長昭公主李見姝和丞相府千金夏晚意,見著這兩人可千萬要繞著路走。
前者時常著一襲黑衣,腰間配有長劍,戴著面紗。
后者時常著一身鵝黃衣裙,武功甚好,腰間配著紅繩玉笛??蓜e以為這是個擅長音律的風月俏佳人,那玉笛不是用來吹的,是用來打人的。
長安城女子多柔情似水,自小便被家中人好生教養(yǎng)著,性情也多是溫良恭讓。
看著眼前這女子,行為跋扈霸道,腰間一柄長笛,便是這后者了吧。
他未開口同她爭搶,盤坐在地下,閉上雙目。
惡霸女見他被搶了紙傘,也不言語半分,只是安靜坐著調息。瞧這打扮,又偏在靈隱寺山腳下,定是這寺廟中人了吧。
“小和尚,本小姐搶了你的傘,怎得也不生個氣?”她問。
“佛祖未授?!彼?。
只覺這人有點意思,想著便起了幾分逗趣的心思。
她靠過去,把傘也往他那邊傾斜了些。因著傘小,兩人靠得有些近,聞得到他身上傳來的淡淡佛香。
那清秀小僧卻是被她這番舉動嚇得站了起來,直直退開了好幾步遠,嘴里不知叨叨著些什么,不停盤弄著手上的佛珠,過了好會,才站定了道:“姑娘自己撐傘便是,不用管小僧?!?p> 夏晚意一愣,饒有興趣地看著他,這長安城的公子哥,數不清的上趕著求她靠,她都不屑理睬。這人對于她的靠近,卻好似看到了魔鬼,避之不及。
想著便又作出一副滿臉痛苦的樣子,捂住了胸口,似是下一秒就要發(fā)病倒在地上,然后駕鶴西去了。
阿難終是于心不忍,開口問道:“姑娘可是身體有何不適?”
夏晚意皺著眉,搖搖頭,又故作堅強地道:“我..我沒...”
話罷,似是真的撐不住了,話都說不利索,便往他那個方向倒去。
阿難心下一陣慌亂,穩(wěn)步跑去接住了她,抱在了懷里。
心里直道,佛祖勿怪,佛祖勿怪,佛祖勿怪。
他是因情況緊急,怕姑娘傷著,才不得已和這位姑娘有了身體接觸,佛祖應當知曉,應當是理解的,
在心里不斷安慰著自己,嘆了一口氣。
夏晚意覺得這人懷里甚是舒服,淡淡佛香讓人很是安心。
悄悄抬頭看向那人,才發(fā)現(xiàn)他緊閉雙眼,嘴里不停地念著佛經,抱著她的手也是不停地顫抖著。
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獸,等著他來渡似的。
想著,又故作虛弱地輕咳幾聲,掐著嗓子,學著長安城那些矯揉造作的女子,用那嬌媚而委屈的聲音道:“小女子自小便患有心悸,此番突然病發(fā)定是為難了小師父,心中難受得緊?!?p> 阿難到底是純良人家的孩子,見夏晚意這番委屈的小女兒家作態(tài),想著傳聞倒也不全是真的,姑娘雖囂張跋扈了點,也終究是個懂得為他人著想的小姑娘,本性倒是不壞的。
這番思索之色落入夏晚意眼底,又是一陣咳嗽聲,將抱著阿難腰的手又不經意間收緊了幾分。
阿難只覺她是委屈害怕,連聲勸慰。
似是覺著姿勢不太妥當,阿難想去解開她纏著的手。
那人卻是直直地看著她,手上半分都不愿松,眼里泛著晶瑩的淚花,委屈巴巴地道:“小師父,人家胸口好疼?!?p> 望進那雙水汪汪的杏眼,他也不好再說什么,不再動了,靜靜地坐著,由著她。
“小師父...”
“?”
“你真好?!?p> “阿難不敢當?!?p> “小師父,你看我生得好看嗎?”
“......”
“小師父...”
“......”
“小...”
“......”
許久,見她不作聲了,四下一片寧靜。低下頭去看,才發(fā)覺這人是靠著他安心地睡著了。
像個小孩子,口水濕了他的衣襟。
阿難無奈,小心翼翼地起身,把自己穿著的披風解下來,披在她的身上。
見雨停了,正準備走,看了看后邊熟睡的那人,似是不甚放心,怕一會又下起雨來,又把紙傘撐開放在了她的上邊,念了半天經,向佛祖懺悔,這才放心離開。
于是,當夏晚意醒來的時候,便看見自己在這草地里睡得甚是安逸,身上還披著青珀色衣衫,腦袋上還撐著一把油紙傘。
再一抬頭,看李昱滿臉笑意地看著她。
“放著丞相府千金不做,跑出來感受大自然當野人?。俊崩铌判Φ蒙蠚獠唤酉職?。
她本與夏晚意約好了今日一同踏青,但到了時辰還沒見到人。
四處尋找,才看見這人在泥巴地里睡得甚是安逸,嘴角邊還掛著口水。
“滾?!?p> ......
阿難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打了水便匆匆離開了,像逃離什么似的,身后還跟著喋喋不休、緊緊追著的夏晚意。
李昱笑著,便也跟著霜降和寒露回了自己的住處。
甚是幽靜清雅,后院還有一大片竹林。
不過,聽霜降和寒露說,她所住的地方在寺廟西苑,偏僻得很,只有兩處地供人住所。
“另一處是誰住?”李昱問。
“初..初家侯爺?!焙洞穑@也怪不得她呀,這是皇帝私下安排好的...
李昱不說話,若有所思地看著室中周遭的布置。
房里布置是按她喜好來的,想必并不是什么巧合,是準備已久。
好皇帝,早早地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等著她往里一跳,然后拴好袋子,上趕著把自家姑娘往初行川身邊送。
吃完夜食后,將寒露和霜降遣了出去,便靜坐在一處坐臺上想事情。
今日的那個老頭究竟是何來歷呢,他又和自己的娘親有什么關系,為何偏偏遺下了這只刻著她的字的手鐲......
一個接著一個的問題向她涌來,如同泥沼般,叫囂著想將她拖下去,讓她徹底迷失。
李昱只覺頭疼,看向坐臺旁側的木墻發(fā)愣,卻發(fā)現(xiàn)了木墻上的一個凸起的小點。
平整光滑的木墻上,偏生多了這一點。
好奇心驅使著她趴在那面木墻上仔細端詳著,伸出手輕輕一按,卻是沒能按動。
再用力一按,也沒能按下去。
似是有點惱了,再加上今日心中本就有些郁悶,重重一拍,帶著身上所有力氣往前傾。
小點被按下去了,但那小面木墻飛快地往旁側撤去,她直直地往下倒去。
沒想象中的疼,但她卻感覺落入了一片水中,激起了一大片水花。
待她回過神,坐直身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水,仔細觀察周圍。
是個房間,清雅幽靜,典雅高潔,墻上還刻著蘭花,有股淡淡的白檀香。
等等...白..白檀香...?。?p>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驀地抬起了頭看向面前。
才發(fā)現(xiàn)初箋正坐在浴池里,皮膚白皙,墨發(fā)散落,貌美如玉,純澈如一泓秋水的幽瞳正怔愣得看著她。
未著一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