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行川身后還跟著幾個人,看那著甲衣的肅然模樣,應(yīng)是守在不遠處備危急之時所用的侍衛(wèi)。
他方才也未曾走遠,只聽得不遠處傳來呼救聲,見李昱這邊處理完了,便先過去救人了。
可來時,卻看見她一副慌亂模樣,甚至于呆愣愣蹲在那。
身形單薄,個頭嬌小,這份蕭寂落寞的模樣,落入他的眼底,卻是像是針頭在心上扎了一下。
李見姝看見了他,眼眸中失了平日里的狡黠,卻是少有的平靜淡然,蓄著幾分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冷意,出聲道:“你去哪了?”
語氣悶悶的,不似平日模樣,倒像是生了氣般。
仔細看那冰冷眼瞳,雖冷,卻好似蓄著一層薄薄的水霧,眼周還泛著微紅。
初行川頓了頓,見她這般,想出聲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心中有些惱,平日里沒向楚訣討教些哄小姑娘的招,他一向冷漠慣了,拒人千里之外。
“抱歉,以后不會了?!彼溃Z氣里滿是誠懇。
身后幾個侍衛(wèi)聽到這句話,驚得定在原地,倒吸一口涼氣。其中一人站到了前頭來,單膝跪下,似是請罪的姿態(tài)。
李見姝垂眸看著,這才注意到他身后還跟著幾人。只是見這侍衛(wèi)如此姿態(tài),倒是她心下茫然了幾分。
“回公主,方才奴等遇山狼攻擊,侯爺聽見呼救聲前來大義相救?!蹦鞘绦l(wèi)道。
李昱撇撇嘴,如同小孩子般委屈又不服氣的樣子,可愛中還帶著幾分無賴,但看這人滿含真誠的模樣,生得又實在是太好看,對著這張臉,她還真沒辦法生氣。
況且,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理由生氣,只是一霎那,感覺心中慌亂得緊。
李見姝微微頷首,示意那侍衛(wèi)無礙,只是又皺了皺眉。
事先安排的侍衛(wèi)仆從也受到了狼群的攻擊,那就說明這事的格局并未有她想的那般大,背后主謀應(yīng)是礙于將此事告知他人的,并非她一開始所猜測的這春獵是一整個別人的手中局。
至少那些參與者和仆從,都是不知情的。所有人都因那人想取她命而被蒙在了鼓里,當做棋子。
未成想,還有人在暗處害她。
只是,這人會是誰呢。
能在皇家狩獵之時下手,如果不是權(quán)力大似滔天,難不成是有著通天的本事。
李見姝未再多想,斂起眼中神色,側(cè)身之時,眼神輕輕掃過這一地的狼尸,面露困色一會后,眼中閃過一抹狡黠之色,對著站在一旁的那幾個侍衛(wèi)笑了笑,這不是正好來人幫忙了嘛。
有個膽子大的小侍衛(wèi)注意到有人觀望的眼神,抬起頭來看了看,發(fā)現(xiàn)公主那眼神中的熱切和感激后,打了個寒顫,忙把抬起的頭又低了下去。
李見姝輕咳了幾聲,道:“你們下山拿個木板車把這些狼尸運下去吧,其中有三十六頭是本公主所獵,其余歸于侯爺。”
“遵命?!睅讉€侍衛(wèi)恭敬應(yīng)下,轉(zhuǎn)身看了看四周狼尸,心下一片驚愕,又抬頭看了看那兩個毫發(fā)無損、衣衫規(guī)整的人,直道了不得。
這站著氣定若閑的兩人不僅無一處傷,那錦繡衣袍上也沒半分染了污,說是剛搓完澡別人也信。
這滿地狼尸,不說一百,也有七八十,若是單有她和初箋二人,沒有移山之力,是定然拖不下山的。
而李見姝此刻看著那幾個正欲下山的侍衛(wèi),心中直感嘆來得真是時候,這春獵秘寶,定然是她的了。
不...應(yīng)當是初行川的。
思及,她又轉(zhuǎn)頭看了看那遍地狼尸,似是想到了自己的某個承諾,心中忽然又變得不平靜了。
這難道就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她今兒個算是領(lǐng)會到了,往日不管與身邊朋友打多大多小的賭,一般都是她勝,輸了也可以耍賴,如今和初小侯爺對賭輸了一把,這她也不敢耍賴哇。
她想起夏晚意打賭輸了后曾對著她惡狠狠地道:“出來混遲早是萬還的,看你以后哪日栽了個大跟頭,有你好受的!”
這烏鴉嘴,等她回去,定上門拜訪一番。
她沒說話,想著裝傻,估計這初家小侯爺也不記得了,畢竟經(jīng)過那一番打斗,心神都還緊著呢,誰有心思想那些...
想著,剛側(cè)過身想借機去把馬兒牽過來,卻被一道清冷男聲叫了停。
“公主?!彼凶×怂钜婃硇我唤?,立在原地。
“嗯?”李見姝側(cè)過身面向他,面上掛著牽強的笑,眼瞳中滿是不解和疑惑,像是真不知他為何叫住她般。
她相信,只要她臉皮夠厚,就沒有什么東西是賴不掉的!
想她堂堂長昭公主,從小賴到大,從長安街尾賴到長安街頭,從爬著走賴到翻墻跑,有何是她不敢賴的?
沒有!
萬物皆可賴!
想著,心底氣力又足了幾分,輕咳了幾聲,問道:“怎么了?可有何事?”
心中卻默念,快說沒事快說沒事快說沒事。
若是早知如此,她就不該想著借此機會來盤問他是否是旻安。
初箋是誰?戰(zhàn)功屢屢的將侯世家小少爺,毛都沒長齊就帶兵打仗還連勝了好幾座城池回來的人,她說那約定之時,是如何敢的?是如何這么自信的?李見姝心中無盡的懊惱。
初行川看著她這般模樣,唇畔勾起一抹笑。
“公主欠我一個心愿。”他輕聲道,也不彎繞,直直說了出來。
“啊?!崩钜婃鳡畎櫫税櫭?,敲了敲腦袋,似恍然大悟道:“這樣啊,你不說我差點忘了。”
轉(zhuǎn)頭看著初箋,嬌憨一笑,又帶著點歉意,似是真忘了般。
小機靈鬼。
他笑,在心底輕聲喚她。
“可還作數(shù)?”他問道。
李見姝用力點了點頭,道:“當然作數(shù),答應(yīng)別人的怎可有不作數(shù)的說法,本宮一向是個守約之人?!?p> 若是四人黨的另外三人聽見這句話,那不得捧腹大笑,再加以在她耳邊日日誦讀:
本宮一向是個守約之人~
她訕訕笑著回應(yīng)道,眸中盡藏狡黠,像只狡猾的小狐貍般,看著人畜無害、單純可愛,其實背地里,小腦袋瓜轉(zhuǎn)個不停。
初行川挑了挑眉,面上此刻帶著幾分笑意,正看著她。
李昱看著眼前這人,癡了癡。
果真,京城初侯,乃人間絕色也!
......
徐府中,雕欄畫像,處處皆是書卷香氣。
徐老夫人正看著鏡子里乖巧坐著的南蠻子溫善地笑,輕輕給她梳著頭發(fā),扎著小辮。
這小丫頭初到徐府還未有十日,她卻真真是喜愛極了,恨不得日日寵著放在身側(cè),看著她便心中歡愉。
徐老夫人出身高門貴府,是家中獨女,也算閱歷豐富,見多了巴結(jié)獻媚的人,只覺太多人都虛偽而富有城府,實難相處。
而這個小丫頭,不諳世事又單純機靈,乖巧嘴甜得緊,懂事又能干,實在是討她喜歡得很,巴不得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不過就算不是,她也把南蠻子當成親生女兒來寵愛了。
她和徐太傅老來得子,徐止弱可以說是他們的掌中寶,拿著怕摔了,含著怕化了,從小便是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就差沒上天去給他摘星星了。
可就算如此,徐止弱生性不愛與人多相處,就連他們做父母的,也難以和他有坐下來聊聊天、談?wù)勑氖碌臋C會,自是她心中的一大苦惱事。
如今,家中來了個身家清白、心思澄澈的小丫頭陪她解悶,她心底自是喜愛。
“阿蠻呀,日后可有何打算?”徐老夫人一邊給她梳著發(fā),一邊輕聲和她聊著天,接著又說道:“留在徐府可好呀?”
老夫人不叫她南蠻子,而是喚她阿蠻,溫柔又親切,聽起來十分喜人。
南蠻子眨巴眨巴杏眼,靈巧又可愛,只覺老夫人是天底下頂頂好頂頂溫柔的人,不但不會覺得她粗蠻無禮,還給她吃甜甜的糖餅,梳好看的頭發(fā)。
南蠻子低下頭,兩只手絞呀絞的,一張明媚可愛的小臉抬起看向鏡中的老夫人和自己,露出一對小虎牙,眉眼彎彎地笑著道:“阿蠻要嫁給小公子,做小公子的妻,永遠陪著夫人。”
這句話似是極大程度的取悅了徐老夫人,抱著南蠻子笑,直道好。
梳好了發(fā)髻,看上去乖巧又靈巧,徐老夫人對自己手法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
她懷孕之時,就愛吃那辣的東西,聽民間俗語說,酸兒辣女,她原想著這胎十有八九是個女孩,便讓身邊心靈手巧的丫鬟教自己如何編發(fā),各式各樣的發(fā)髻學(xué)了個通透,生出來的卻是個矜貴的小兒子。
不過她也歡喜,自家孩子,怎么看著都是喜歡的。
原以為這手藝是這輩子都排不上用場了,沒想到這么多年沒再碰,如今試來卻一點也不手生。
笑著把桌上一盤剛端上來不久的糕點給了南蠻子,讓她帶回房去吃。
小丫頭一看是桂花糕,心中歡喜,道了謝后,便端著急急跑出了門。
徐老夫人不知為何她跑那么快,只道是孩子心性,笑著在后頭道了聲:“跑慢點,莫摔著了阿蠻?!?p> 小丫頭跑得急,跑到徐止弱房間時,沒注意腳下門檻,直直地摔倒在了地上,嘴中那聲小夫君只叫了一半。
徐止弱正在看書,聽到聲響后抬眸望去,見她趴在地上,兩只小手卻把那盤糕點舉得穩(wěn)當,一塊都沒掉在地上。
他還未有何動作,小丫頭卻是馬上又站了起來,單只手拍了拍衣服后,笑著獻寶似的把那盤桂花糕端到了徐止弱面前。
還未等他開口,便聽得小丫頭嬌憨道:“小夫君,給你?!?p> 徐止弱看著這盤糕點出了出神,他記得南蠻子剛到徐府,下人做了一大桌子的好菜,她沒吃多少,卻獨獨把那一盤的桂花糕都吃了個干凈。
“給我?為何?”他問道。
小姑娘乖巧地點了點頭,道:“這個最好吃!”
“好吃的給小夫君,好玩的也給小夫君,都給你。”她聲音軟軟糯糯的,語調(diào)嬌嬌的,面上滿是嬌憨的笑,還有期待。
一種渴望被夸贊的期待。
少年唇紅齒白,生得一副好模樣,臉色微紅,長睫掩下了眼中神色,別過頭,不去看她,也不說話。
“你吃一個嘛?!彼肭蟮?,聽起來可憐又委屈。
他還是別過頭,只覺心頭不自然得很,假裝沒聽到。
“就吃一個...”小丫頭又可憐兮兮地出聲說道。
他實在裝不下去了,輕輕轉(zhuǎn)過頭,輕咳了幾聲,裝作毫不在意地道:“就吃一個啊。”
小丫頭開心地點點頭,咧著嘴笑,眼里直放光,捻起一塊桂花糕就往他嘴邊送。
他極不自然地咬了一口,又馬上別過頭去,裝作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的樣子,耳根紅紅的,傲嬌又可愛。
南蠻子看著他,一臉期盼,笑著問道:“甜不甜呀?”
徐止弱不語,看也不看她,就看著方才放在桌上那本書的封皮上的幾個字:
清心。
半晌過去,小丫頭還是一臉期待地看著他,絲毫沒有懈怠的意思。
杏眼圓潤,臻首娥眉,嬌嬌女娘,軟玉溫香。
“甜?!彼麗瀽灥氐?。
少年澄澈聲音夾雜了幾分不自然,砸在南蠻子的小腦袋里,迸射出了好看的小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