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癥候與躍遷
“據(jù)地球聯(lián)合國統(tǒng)一社消息,地球聯(lián)合國授權(quán)各加盟國正式通緝正化民國科技改革委員會輪值委員長劉許天。根據(jù)地球聯(lián)合國情報部門確認:劉許天已于昨日下午叛逃地球……”
劉許天閉上眼睛,不再關(guān)心來自地球的消息。這樣的事情在過去的十多年里,已經(jīng)在腦海中預演了很多次。當現(xiàn)實沖擊在自己的軀體上時,一切都顯得那么無關(guān)緊要。
他只能再睜開眼,那個女人的笑容再次浮現(xiàn)在整個維度中,這個堅毅的人類勝利主義者為了最后的勝利,為了她相信的男人的道路,選擇了物質(zhì)上的自我毀滅。而這樣的事情在過去的幾年里,一次又一次發(fā)生在那些相信自己、相信未來的人身上。但只是相信遠遠不夠。
這時,他看見一顆極為袖珍的人造衛(wèi)星從對影星飛向了地球,也許上面裝載著一顆真空衰變裝置,也或許裝載著針對整個智人的病毒武器。那就是病毒吧,人類病了,以毒攻毒吧。
只是他還有放不下的人,不是一個人,是一群人。那一夜在呼嘯的風口,一個年輕人在懸崖邊曾哭泣著大喊:“我真是來救你們的,請相信我一次啊?!?p> 但雯說:“那是你救他們的方式,不是他們活下去的方式?!?p> “我想把他們也都帶走?!?p> “我想你也不愿意處置別人的未來吧。走吧?!?p> “等一會,再等一會,就一會?!?p> 這一會,那顆衛(wèi)星已經(jīng)環(huán)繞著地球旋轉(zhuǎn)了幾百圈。折疊的四維眨眼間展開,一場好戲理所當然地從一幀切到了毫不相干地下一幀,在旋臂邊緣的藍色星球正好將恒星的光線直射在北回歸線上。
十二月的長安城籠罩在五十年的霧霾當中,再工業(yè)化后的關(guān)中大地如奮斗歲月里一般成了黑紗帳。智人在這場持續(xù)了幾十年的星際戰(zhàn)爭的敵人就在那輪白日的另一邊。不過,張海諾只是趴在窗邊平靜地看著死氣沉沉的興慶湖,大宵禁之后,就算是白天,也沒有多少人有心情出來走走了。所有人都傳說著:死亡已經(jīng)降臨在智人的頭上了。
“老大,這么大的霧霾開窗戶干嘛?誒呀,這辦公室都霧蒙蒙的?!毖ν讲刹嚼狭舜皯簟_@幾天,從實驗樓門口到辦公室門口,連著五道門禁。辦公室門口寫著:高能躍動物理學系。
據(jù)劉許天說,躍動物理學將是量子物理在快子領(lǐng)域失效后對相對論的大突破,掌握了躍動物理學,就掌握星際時代的鑰匙,當然戰(zhàn)爭的天平將會在數(shù)年間轉(zhuǎn)向人類。但一年又一年過去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堵死了人類最杰出的格物者的腦洞。已經(jīng)沒有人愿意賭上自己的學術(shù)生涯去碰觸不可逾越的邊界——這是深淵。
只是,劉許天“叛逃”了,連這些“尸位素餐”的科研垃圾們都要離開這個領(lǐng)域了。這之后的幾十年,甚至幾百年都不會有智人再碰觸物質(zhì)上的躍動物理了。當然,有可能人類明天就要被毀滅了。
張海諾自知自己不是什么天縱奇才,他還記著劉許天和蘇老師跟他的談話:“保研只能說明你本科比較聽話,可是對于科學研究,聽話就意味著保守,保守就意味著作繭自縛,一事無成?!痹颈K褪且患鞓返氖?,可因為這兩位,自己一直覺得相比于清北復交的源大神們,自己只是垃圾。畢竟對于一個人來說,科研和社會的其他工作沒什么區(qū)別,而在這條賽道上,自己只是輕松一些。
可誰又能想到不到五年的時間里,自己就從科研助理升到了項目組臨時負責人,甚至如今成為了“聯(lián)合科學技術(shù)大學躍動物理系主任”。但看一眼工位上只坐著一個薛彤,張海諾也只能自嘲自己是躍動物理系的“崇禎帝”。
急促的電話鈴聲把張海諾踢回了現(xiàn)實,薛彤正拿著聽筒,臉上從急切變成煞白。他已經(jīng)聽見那頭的“嘟嘟”聲了,便問:“說吧,現(xiàn)在有消息才是好消息?!?p> 薛彤已經(jīng)快哭出來了:“老大,玖涵師姐被抓了?!?p> “啥意思?誰抓的?在哪抓的?為什么抓的?”
“是CIA,說是地球聯(lián)合國逮捕令,就在校門口抓的?!?p> “門房打來的?”
“對?!?p> 怒火已經(jīng)在腦頂炸出了聲,但他沒有向薛彤發(fā)作:“真是放他媽的屁,倒是美國做派,拿著雞毛當令箭。給法學院的打個電話吧,你知道找誰?!?p> 這會誰都坐不住了,但卻一點辦法都沒有。過了一會,又來了一個電話。
“張博士,這里是馬格德堡理工大學。”對面的德語一股薩克森方言味。
“我是,請講?!?p> “我很高興告訴您,歐盟通過新法案,歐盟內(nèi)所有國家可重新啟動躍動物理學實驗。我們已經(jīng)聽說長安的事情了,我們希望您能考慮一下,能夠到馬格德堡來一次,我們可以聯(lián)合研究?!?p> “莫斯科和新奧爾良呢?”
“意見很統(tǒng)一,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CIA已經(jīng)動員所有的力量開始清查了,劉委員的問題牽扯面非常廣,很明顯地球聯(lián)合國那邊并不打算就此放水。我們擔心你們這些項目組會被嚴查。我們相信大多數(shù)人都沒有問題,但是研究進度不能落下。”
“我知道了。我們會開個會,盡快動身,我們和誰聯(lián)系?!?p> “我叫加比·費希特娜,國際通訊碼……,到時候聯(lián)系我就可以了?!?p> 掛掉電話,張海諾長舒了一口氣,終于有點好消息了。薛彤卻高興不起來:“老大,真的要去德國嗎?”
張海諾輕松地摸摸她的頭:“去啊,怎么不去,現(xiàn)在國內(nèi)亂成什么鬼樣子了,誰知道那些人奸接下來要干什么,就薩克森那邊還有點獨立性。怎么?不想去?”
正說著,門禁嘀嘀嘀地響了起來,來人正是安娜。她一進門看了一眼兩人,狠狠地白了一眼。
“不是,姓安的,你什么毛病啊,每次來辦公室都這表情?!?p> 薛彤卻來了一句:“老大,你真的是讀書好的乖孩子?!?p> 張海諾這時候輕松多了,便問:“誒,安娜,今天怎么來得有點遲啊?!?p> “嘿喲,主任呢,你也不看看這世道?!彼T著嘴,“來遲和來早有區(qū)別嗎?要不,你把實驗室的電給供上?”辦公室又恢復往常的沉寂,誰都一樣,來辦公室的目的是為了全勤工資。
不過安娜還是重新開口了:“最近有一種病,你們知道嗎?”
“怎么了?”
安娜愁容滿面:“最近,中心醫(yī)院出了不少自殘的傷員。他們都聲稱,在自殘或者自殺之前,意識中會認為戶外正在下大雨,然后在一種無意識的情況下開始自殘?!?p> “你不會覺得自己得病了吧?!?p> 雖然張海諾在笑,但安娜一本正經(jīng)地點頭:“你還記得蘇老師自殺前,一直說雨好大,而且每天出門都喜歡打傘?!?p> “是不是壓力太大了?!?p> 安娜沒有反駁:“我倒希望是?!?p> “滴鈴鈴鈴——”急促的電話聲,薛彤也心情輕松的拿起電話,輕聲細語地喂了一聲。但電話那頭卻已經(jīng)十萬火急了:“張博士,趕緊跑!美國人沖進來了!”
沒等電話落下,玻璃墻爆裂的聲音劈里啪啦地傳了過來。“我們是中央國際調(diào)查局的,請立即放下武器,跟我們走,配合調(diào)查?!?p> 三人已經(jīng)完全愣住了,薛彤面無表情地放下手中的“武器”,和張海諾對視了一眼。安娜首先反應(yīng)過來:“后門!快跑!”為什么要跑呢?無論如何,不能被這些“人奸”抓住。
不能被抓住。張海諾看向窗外,雨一直在下,越下越大。不能被抓住。就在兩個姑娘往后門逃跑的時候,張海諾卻奔向窗臺,一個探員的手已經(jīng)伸向了自己,眼看著就要抓住他的胳膊。他拉開窗戶,縱身一躍,那一刻,他的腦子卻是:“他們沒抓住我?!?p> 然而下一秒,腎上腺素的快速分泌卻讓他一瞬間清醒過來,在下落的一秒多的時間里,他的腦海里卻浮現(xiàn)出劉許天的面孔:“……我們現(xiàn)在所做的更像是旅鴿,徒勞的努力,甚至只是人類的自我安慰。盡管如此,我們既然開始了,就努力下去,至少方向是正確的……物理學走到了盡頭,而躍動物質(zhì)就是盡頭的一處不起眼的階梯,那是一個新的世界……無論怎樣,都不要焦急,甚至我們可以唯心一點,只有我們注意的才存在……保持一個穩(wěn)定的心態(tài),你得明白,我的支持不一定能跟隨整個項目。你,你們得準備好……如果這個事情真的不幸發(fā)生,保存好材料,留給后人,他們會為我們可惜的……”
“嗵——”就在這時,實驗室也是穿出了一聲巨響,連空中的他也被震了一下。就在這時,一粒光點射穿了他的身體?!氨裙馑倏臁!彼胫?,身體像是撞到了什么,一下子什么感覺也沒了。
醒來,一顆光點在眼前躍動著,好像一直在加速。它越來越快,跳動得愈加頻繁,成像也越來越模糊。張海諾使勁盯住它,它越來越清晰,但卻看不清它想去哪,像一只無頭蒼蠅一般。忽然,它又安靜下來,安靜得像個奇點。張海諾伸手去觸摸,光點卻穿過他的手心,越飛越遠。他集中注意力,想要看清楚,那顆光點又返回來逐漸靠近他,極速的自旋,刺眼的光亮,張海諾興奮了起來?!翱欤煊浵聛?。”
突然,那顆光點被溫潤的黑暗一口吞沒了?!拔?,在做夢吧?”不一會兒,他又開始做夢了。那顆光點懸停在那里,瘋狂地自旋起來,越來越多的原子開始像這個小點靠攏,匯聚在一起,它們組成一個網(wǎng)狀的球,又一起瘋狂地自旋。五彩的線條不知是被拉伸出來的還是被吸引過來的。源源不斷地匯到中心又發(fā)散出來,慢慢充盈了整個球。突然,似是有外力激發(fā),五彩的光迸射出來,淹沒了一切。但又慢慢散去。
自旋,躍遷,穩(wěn)定,激發(fā),重啟。等等!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正興奮著,卻沒注意到氣旋又瘋狂地轉(zhuǎn)動起來,他自己也被帶動起來,離中心越來越近。他感受著頭和腳兩個維度的潮汐力。“不!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