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夷光
大王在國破之際,叫著夷光,那時我就在他身邊,看著他一往如既的眼神,我想他是知道我身份的。畢竟我是他國送過來的,本身性質(zhì)就不一樣,他不可能不防著,可他確實是沒有防著我。
如今國破家亡,我以為他會后悔對我毫無防備,但他只是說他對不起他的子民,對不起列祖列宗,可是他說他不悔。
從殿里拿著當(dāng)初大王第一次見我時送的小簪子,在窗前坐了一夜,一整夜里,好像想了很多事情,但又感覺腦袋里是空的,什么都沒想。
若是在以前,我可以放不猶豫說我不后悔,可是經(jīng)歷過那么多事情后,不后悔這三個字,我怎么也無法說出口。
范郎來的時候我沒有開門,隔著門,我說想回去。
“我想回苧蘿村,現(xiàn)在稻子熟了,該收了?!?p> 看著門外范郎那模糊的身影,我已經(jīng)沒有最初的那份小女兒心思,這大概就是人心易變吧,我身為女子,總是容易感情用事。
曾經(jīng),我以為范郎會是我的良人,畢竟那段在苧蘿的日子,是那么的快樂,讓人回想起來,都忍不住開心地笑出來,那些是我這些年再沒有遇到過的。
那個時候旦兒還在,偷偷地會取笑我和范郎,然后打趣說要幫我一起繡嫁衣,送我上花轎,盡鬧得我臉紅,又忍不住憧憬那樣的場景。
雖然后來物是人非,可旦兒還是實現(xiàn)了她說的話,臨終前她讓婢女拿出了她繡好的嫁衣,做到了當(dāng)初說送我嫁衣的諾言。
但是我卻無法實現(xiàn)給她的承諾。
她說想找一個良人,兩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男耕女織的,不求大福大貴,只求知心相守。
旦兒沒有明確說自己想找一個怎樣的良人,無論我如何追問,她總是含糊過去,我便說會幫她,可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沒辦法幫她,我覺得自己很卑鄙。
她說的兩人是范郎,這個我一直知道,畢竟旦兒看范郎的眼神,我也看到了,那是一種不一樣的眼神,我覺得和我看范郎是一樣的,可我還說會幫她。
看著粗心的旦兒,其實心里細(xì)著呢。
幼時總是她在一旁鼓勵我,無論我做錯了什么,也是她在前邊擋著,所以看著我和范郎之間情投意合,她也就把自己的那份情意悄悄地收起來,當(dāng)做什么都沒有過一樣。
后來我總是想,如果那時我沒有和旦兒在溪邊涼紗,是不是就不會遇見范郎,也不會有后面的事。
現(xiàn)在我和旦兒各自成家,每天在家做好飯等著夫郎回家吃飯,家里的孩子逗雞招狗的,十分熱鬧。
”怎么會突狀想到回去,如今到處都在占戈,占戈爭下各處都很混亂,也不知道那邊怎么樣了,過段時間吧,等平定下來,我再帶你回去?!?p> 范郎如是說,我看著,門后他的身影好半天才開口:
“是嗎?”
說完是很久的沉默,或許我一開始就將真心托福錯了人,我覺得范郎是我今生的良人,為了不讓他為難,我答應(yīng)他的要求來吳國,我一直等著范郎把我救出這偌大的王宮。
一只等啊等的,等得我心中那點希望,就像風(fēng)雨中的燭光,搖搖晃晃的,隨時可能熄滅。
可是范郎總是說還沒到時機(jī)、要再等等,一直等到我再也看不見希望,那點燭光隨著旦兒的去世徹底沒了。
“范郎,你知道嗎?那次我和你說托你帶東西給我耶娘時,差點被發(fā)現(xiàn)了?!?p> 我頓了頓,輕輕抱著自己的肩膀,覺得有些冷:“當(dāng)時那個攔著我的人就是大王。”
朝夕相處,大王怎么可能會認(rèn)不出來是我,可是他看了我半天,最后卻沒有為難我,就當(dāng)不知道有過這事。
我猜,大王應(yīng)該是知道范郎他們做的事情的,可是他為什么放任了呢?
這個答案,我今天才知道,我抱著大王時,他說他做這個王太累了,想隨心一次,范郎他們的計劃能成功,想必其中少不了大王的放任。
“施兒……”
“范郎忘了嗎,其實我叫夷光?!?p> 這么多年,除了旦兒一直叫我“夷光”,這個世上只剩下大王一人這么叫我,連我認(rèn)定是我良人的范郎,也從我進(jìn)了越國王宮后,再也沒叫過我“夷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