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白呈大字型仰躺在寧南的一處沙灘上,凝視淡藍天空。
其耳郭不時攏進驚濤拍岸之聲,于耳腔中不斷回旋打鳴,深入耳膜,無形分流,一路直沖腦海神經(jīng)中樞,另一路則直擊內(nèi)心深處。唯有這樣,他內(nèi)心深處的無盡矛盾方能不斷得到?jīng)_消,以緩解心中從未有過的凌亂。可以說,他現(xiàn)在整個人都已經(jīng)亂成了一團麻。在他看來,此時與其無力抗擊這過于強大的亂象,不如且就先讓海風(fēng)鬧騰幾下。
不多時,一隊剛剛?cè)绯M瓿闪宋迩自揭坝?xùn)練,又繼續(xù)完成了五千米海泳訓(xùn)練的特種保鏢正陸續(xù)從淺水灘處踉踉蹌蹌地上岸,并很快接二連三地仰趟起來,不斷大口地喘著粗氣。好幾個沒來得及仰趟的保鏢,則就直接趴下,以致一大片沙塵頓起不絕。
龍白早就下意識地起身,進入淺水灘想要攙扶一些保鏢,可都被婉言謝絕,并說有違訓(xùn)練規(guī)定。龍白一時覺得他們有些死腦經(jīng),也就懶得管他們,就想離開這里,另尋僻靜之處??删驮谒庥D(zhuǎn)身離去時,兩個十分面熟的人從他身旁經(jīng)過,而且剛剛似乎是最先上岸的。龍白不由激動地喊了一聲:“彭伯!王伯!”
只見一人有些哭笑不得地回過頭來:“我有那么老嗎?小兄弟?!?p> 龍白變得更激動了:“沒錯,就是你們,我見過你們的照片!”
另一人則是不由笑了笑說:“我是姓彭,可我看起來也沒那么顯老吧?!?p> 龍白剛剛因為太過激動,都忘記了自己是在二十年前的東寧,慌忙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們跟我彭伯和王伯長得很像?!?p> “原來這樣,你要不說,我還真以為自己已經(jīng)那么老了,因為我的確姓王?!蹦侨苏f話的同時已經(jīng)走近龍白,叉著腰,喘著小氣。
前者不是別人,正是東寧分部特種保鏢編隊的教官,彭近來總練。后者則是副總練王曉東。
龍祖陳大學(xué)畢業(yè)后,先是在總部研發(fā)室跟隨主任進修,后來主動要求下基層,便被調(diào)到東寧分部研發(fā)室任副主任,而彭近來當時就是主任,王曉東是副主任。他們前后搭了三年的班,感情十分深厚,以兄弟相稱。南關(guān)的家里掛著很多龍祖陳珍視的影集,龍白本身也很崇敬他們,故已看了很多遍,也才能一眼就認出。
龍白確認二人就是彭近來和王曉東后,就解釋說自己是車旻特意從大陸調(diào)來的技術(shù)員,將要到新設(shè)的寧南研發(fā)室工作,所以到處走走,熟悉熟悉情況,并順勢問起了他與龍祖陳之間的一些往事。
總部重拳出擊后,東寧分部各處各室皆必須互相調(diào)任第一責(zé)任人,二人由此被迫分離。龍祖陳調(diào)任實驗室副主任后,陰差陽錯地恰與陸若雲(yún)搭班。
后來,陸若雲(yún)因沈亦竺是濱海人的緣故,申請調(diào)往濱海分部。冉靜毅又因陳可沁是陽城人而申請轉(zhuǎn)調(diào)陽城總部。冉靜毅亦是從那時起便與龍祖陳開始搭班,直到那場沙塵暴來臨。
彭近來與王曉東則是直接被秘密調(diào)到了指揮部,奉命組織特種保鏢編隊,在東寧分部各地執(zhí)行保衛(wèi)工作的同時,暗中觀察各處各室的動靜。直到不久前總部派駐人員都已回駐總部后,他們才再次露面。沒有立刻隨總部離開東寧是因為總部出于預(yù)防對手再次暗地滲透的考慮。而情況也不出上層所料,就在總部人員撤離不久后,一些經(jīng)由對手雇傭的滲透力量就開始肆意破壞建筑,擾亂社會秩序,使得東寧分部的系統(tǒng)一時很難運行下去。而這恰是上層令其隱藏下來的用意所在——肅清這些無恥之徒。由此可知,東寧能夠如此快速恢復(fù)秩序其實并沒有表面看來的那么簡單。而他們托名越野訓(xùn)練與海泳訓(xùn)練,實則是暗哨巡邏與海域偵查,以防滲透力量卷土重來。像他們這樣的分隊在各處都有,并時刻進行明暗轉(zhuǎn)換,令殘余分子捉摸不透,而這樣的生活至少還有一年。
龍白則是很不理解地問:“是什么讓你們?nèi)绱诵母是樵??!?p> 彭近來只是笑了笑說:“我們也不知道為什么愿意這樣,如果真要有個理由的話,那便是情感,對我們這個組織的情感?!?p> “是什么情感?”龍白急問。
彭王二人互相對視望了望后,并不言語。
龍白又問:“可你為什么就這么確信我的身份,而又一下子愿意和我說這么多呢?”
彭近來又微微笑了一下,站起身來說:“我要是沒有判斷錯,你是旱鴨子吧?”
不服輸性格的龍白本想當即否認,但到了嘴上卻又立刻焉了:“不會?!?p> 彭近來這回沒有再說話,而是狡黠地轉(zhuǎn)過頭對身旁的四名保鏢笑了笑。那四名保鏢頓時心領(lǐng)神會,一下子就將龍白圍了起來,快速抬起龍白四肢,朝海水深處行進。頓時,只聽“撲通”一聲,浪花四濺。龍白像落水的小狗刨土一樣掙扎不停,還不斷喊著“救我”。
彭近來走近看了,似乎無動無衷:“就你這樣的,還干技術(shù)員?要我說啊趁早滾蛋,別來東寧丟人現(xiàn)眼。要放在前兩年,你小子早見閻王了?!?p> 但也就在彭近來說完這句話時,才發(fā)覺龍白突然沒了求救聲,也不見了蹤影。那四名保鏢也發(fā)覺了這件事,正看著彭近來,似乎在問怎么辦。彭近來亦是一改微笑,直接著急吼著:“看什么看!還不快找!”
岸上保鏢也發(fā)覺了不對勁,也忙下深水區(qū)來潛泳尋覓,可一連多時,都尋不見。就在彭近來一邊焦急愧疚,一邊不敢相信一瞬間人就不見了的時候,一雙淡黃手臂突然緊緊卡住其脖子,隨著重力往后一倒,整個人都仰了下去,濺起一片浪花。
保鏢們急忙回看時,才發(fā)現(xiàn)正是龍白。彭近來則也哈哈大笑:“小子,我就知道是你,快放開,快放開,我認輸,我認輸?!彼匀绱苏f,是因為剛剛毫無防備,突然嗆了一大灘水,正難受得要死。
龍白見其認輸,則也松開了雙臂,拉起彭近來迫切地問:“為什么你就那么肯定我是旱鴨子,而又一點都不擔心我被海浪帶走?”
彭近來則是一站起來就不由接連打了幾個震天響的噴嚏,咽了咽幾口唾,略帶贊賞:“你小子挺賊啊?!毕氩欢枷刖突卮穑耙驗槟愕难凵窈芨蓛?,我看不到其他東西。至于我為什么不擔心,那你就得問問他們了。”說完就看了看近處的保鏢們。保鏢們聽到后卻接二連三地開懷大笑。
龍白連問剛剛那四個把他扔下去的四個保鏢:“為什么?”
“因為我們曾經(jīng)都和你一樣?!北gS們依次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后就回到岸上穿衣去了,途中亦有幾個夸他學(xué)習(xí)游泳居然如此之快。
龍白不由泛起孩童時的笑容。這滿臉的笑容不僅是出于此前的氛圍,更是因為他終于克服了十九年來從不敢于戰(zhàn)勝的恐懼——下河游泳。不久前晨晰將其救起并進行人工呼吸的回憶也不時在腦海中浮現(xiàn)一時。
這時王曉東不期來到,陪著他邊走邊說:“有些事情是需要拼命的,但我們往往害怕拼命。因為我們總是害怕失去已經(jīng)擁有的東西?!?p> 一同回到岸上后,王曉東就把自己的正裝遞給了龍白:“你先換吧,有緣再見時,再還我。”
龍白正要對其以及保鏢們表示感謝時,彭近來就已扣上腰帶,突然回過頭來,對他說了句;“人生有些事情其實就是一瞬間的事情,而且有些東西只要你一旦接觸,這一生恐怕都無法擺脫?!闭f完便領(lǐng)著保鏢們列隊跑步離開。
隨著“一、二、三、四,一二三四”遠去的,還有龍白心中凌亂不堪的情感,并于遠處驚濤不斷的拍岸聲中,有條不紊地解開著那團勝似麻花的情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