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陽從昨日起就想恢復(fù)平日作息,結(jié)果思念梓潼,心神難寧,思了一夜,方知“飯飽思**”的簡單寓意:人閑則多思,忙碌則無事。所以他決意一旦巡城結(jié)束,就重新進入忙碌之中。不過他在此之前,必須主動拜訪公主寢宮,和龍奕解釋一番。一為消除徐倏與她的誤會,二來公主巡城更可安定人心,順將聯(lián)姻之事頒告全城,與民同慶。
龍奕寢宮不論規(guī)模設(shè)計,亭臺樓閣,還是溪流花叢,早間日出,都與龍陽寢宮大同小異。但是有一樣,卻是王宮乃至南溪的一道奇景——錯季綻放的深秋茉莉。
南方的茉莉多是五月至六月間開放,故南溪城內(nèi)外的茉莉都早已凋謝落盡。而龍奕寢宮的茉莉比較特殊,是經(jīng)過蜀國高寒茉莉嫁接到南溪本土根生茉莉上,然后限制和拖延花期至深秋。所以即使現(xiàn)在已經(jīng)入秋深深,但草地上種滿茉莉的龍奕寢宮里,仍然清香四溢,沁人心脾。每當(dāng)花期一到,龍奕都會變得像小女孩一樣,小心翼翼地進入茉莉叢中,生怕踩傷了茉莉的根,然后享受般地聞起花香來,時而可以在這茉莉的海洋中整整仰躺一天。
龍陽每當(dāng)處理公文累了,或是早起突然覺得無處可去時,也都會到這觀賞一番,陶冶性情。龍奕之所以如此鐘情于茉莉,是因在她還小的時候,蜀王曾特地派人送來數(shù)車茉莉。剛栽入宮中的時候仍然鮮活依舊,可是好景不長,由于送來時已過深秋,不到一個月,就全都凋謝落盡。她因此大哭一場,一連幾天都高興不起來。年少的龍陽看著妹妹日漸消瘦,正好蜀國使臣還未回去,就去詢問原因,結(jié)果聽到一個故事,是一名將軍和一位王后的愛情故事。
那名將軍和那位王后的故鄉(xiāng)是個開滿高寒茉莉的地方。二人從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在茉莉的海洋里他們慢慢褪去童真,漸漸心智青澀,暗生霧下情愫,但始終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
在他們十七歲那年,那位王后的父親考起了功名,并很得蜀王的賞識,受到重用,于是舉家遷至成都。在離開的前一夜,他與她再次相約于那片茉莉海洋,終于鼓起勇氣把早早準(zhǔn)備好的一束純白茉莉遞到她的面前說:“你可曾聽說茉莉的故事?”
她笑得很甜地問:“茉莉也有故事嗎?”
他突然賣起關(guān)子,背著手在她的面前來回走動:“嗯,而且很浪漫?!?p> 她更充滿好奇:“你快告訴我呀?!?p> 少年沒有回答她,而是突然一把將她深深擁入懷里。她來不及反應(yīng),那束茉莉也被夾于兩人胸前,花瓣恰好抵在兩人頷下,散逸的清香直入兩人的鼻腔,深深地縈繞在他們的腦海。那種感覺,一直都停留在了他們的的靈魂里,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那一晚,他們在不算明朗的月下,先是四目相對,鼻尖相抵,然后漸漸地唇齒相依,水情相融,并最終突破了那層生命的禁忌。
第二天一早,他將她深擁在懷里,撫著她同樣散逸著茉莉清香的一襲長發(fā),深情地回答她:“茉莉的故事,就是你和我的故事。我情愿一生獨落于寒山斷崖之間,只為等待你孤芳綻放的到來。”她聽后,輕輕地回了他一個吻。
那日后,他們私定終身,宣誓非彼此不娶不嫁。她跟隨父親去了國都成冕。他則是繼續(xù)留在這里,每日為他的承諾努力著。
六年后,他帶著期待與思念來到成都,參加了兵部舉行的武將選舉。他是第一名,完成了他的承諾。按常規(guī),蜀王要宣他覲見,授予將軍職位。然就在他滿懷憧憬地走進了朝政大殿時,眼前的情景猶如一陣晴空霹靂——她成了王后,成為了一國之母。
他有如行尸走肉一般接受了冊封。她也沒有見他。
他生無可戀地奉命到北部鎮(zhèn)守邊關(guān)。他每每率軍與秦軍廝殺,總是沖殺在前,只求一死。不料上天造物弄人,偏不讓他死,反而讓他立下了一個又一個的戰(zhàn)功,數(shù)年之間官至大將軍,讓秦軍聞風(fēng)喪膽,不敢南下侵蜀二十年??墒沁@些對于他來說,毫無意義。他一如既往地只求一死。后來,老天終于隨了他的愿,并讓他們見上了最后兩面。
蜀王雖是壯年,卻已病弱不堪,將不久于人世,并在床前托孤與他。望著眼前的這個與她長得極為相似的少年,他才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分離了二十余年。后來,她主動召他入宮相見,屏退左右后,便迫不及待地?fù)溥M他的懷里,淚流滿面,哭聲不止??伤麉s輕輕地推開了她,雙膝下跪,雙眼無神:“國后,你我尊卑有別,先王尸骨未寒,切不可行有違禮法之事,陷末將于不忠不恥之地。”
她如他當(dāng)年一樣,一陣晴空霹靂而來,一連半月,茶飯不思,日漸消瘦。
他何曾知道,二十余年前蜀王造訪家中,對她一見傾心。她也曾寧死不嫁,不料蜀王以全家性命相要挾,唯有嫁入王宮??墒遣坏揭荒?,蜀王見異思遷,喜新厭舊,擁有了越來越多的嬪妃,她已遭受冷落。
他何曾知道,六年來的日夜思念,與他相見大殿一刻相比,頓時只覺那么渺小,微不足道。他何曾知道,功高震主,蜀王曾想降罪刺死于他,都是她以簪半刺喉,以死相逼。蜀王念及舊情,方才救下。
蜀王病重,早已不可言語,托孤大任,是她一手策劃。正喜終于可以日日相見,不想已是如此結(jié)果。她不怪他,畢竟是自己棄守誓言在先。又過數(shù)年,蜀王開始親政。她最后一次召見他,拋開所有,無所顧忌地問他:“帶我遠(yuǎn)離這王宮如何?”
他仍然雙跪于地,雙眼無神:“國后自重,末將乃有家室之人,如若真如國后所言能回到從前,除非平暖茉莉深秋不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