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薔薇
三掛畫（下）
城郊監(jiān)獄的通勤班車不等人。
江陌這“順風車”一腳油門兜了老遠，穩(wěn)當當?shù)匕雅浜纤粫r興起的追問耽誤了下班行程安排的辦事女警送回到市區(qū)里面，然后鄭重其事地停穩(wěn)下車，直等把人交托到跟小女警約會碰面的男朋友懷間，江陌這才“功成身退”地晃回到臨時停車的便利店門前，隔著明晃透亮的落地玻璃瞭了眼便利店墻面上的掛鐘時間，斜倚在車門上吹風猶豫了半晌，到底還是沒頭沒腦地給顧形發(fā)了條言簡意賅的簡訊匯報，然后擎等著她師父隔了不過半分鐘的光景就把電話打到了她的手機上面。
梁霽的秘書黎荔，和一名曾經(jīng)跟程燁同個監(jiān)舍的前混混、現(xiàn)服刑人員“蟒子”王有金疑似關(guān)系匪淺這事兒捋理清楚其實不難。
顧形卻在電話那頭沉默了挺長時間。他人還在市局，八成是賴在后院小樓祝主任那張折疊彈簧床上，等著臨時外出處理一起猝死案件的祝思來一道下班，有點兒坐立不安地鼓涌了幾下，彈簧床“嘎吱嘎吱”的響動順著電流信號往江陌的耳朵里鉆。
顧形嘆了口氣，嘆息聲沉重地撲砸在話筒上面。他先輕飄飄地說落了江陌兩句“不合規(guī)矩不合時宜”，然后就“咔嚓咔嚓”地搓抹著打火機，哼聲反問了一句：“要是單打聽出這點兒‘暗度陳倉’的關(guān)系，你不至于這么急著把電話打到我這里……還從人家窗口辦事的同志那兒連坑帶騙的問出什么來了？”
“……連坑帶騙也是學(xué)你。”江陌先利落地回了句嘴，轉(zhuǎn)頭就聽著電話那邊顧形的嘶聲“警告”清了清嗓，一本正經(jīng)地把話音斂收起來：“忽悠不至于，單純話趕話地閑談，連指名道姓的話都沒說上幾句——不過也是趕巧，接待辦理手續(xù)的這個同事兩年多三年前不是在窗口這邊，她是監(jiān)舍那邊的獄警，負責行政檔案這些，‘蟒子’幾進幾出的事兒，她大概都捋過一遍?！?p> “‘蟒子’這名號我還真就聽說過?！?p> 顧形顯然已經(jīng)銜上煙，抽了兩口才恍然記起自己這會兒正待在勒令他戒煙的祝主任的地盤，嘰里咕嚕地趿拉著皮鞋沖到窗臺邊，聲音被猛地灌進屋子里的風吹得飄忽遙遠：“……這人在盛安混了多少年，據(jù)說是跟鄭運那伙人走得挺近，具體什么幫什么派倒是沒研究過，就知道這人跟我差不多的年紀，折騰得倒是挺開，先前惹事的時候上頭有李齊銘幫襯，現(xiàn)在李齊銘出事，他腦袋頂上背的案子估計都得翻騰出來……嘶——能到監(jiān)獄手里頭的卷宗基本上不會存在太大爭議疑點……這個王有金什么情況？”
“爭議倒是談不上，不過有個案底，稍微有點兒——介意?！?p> 江陌皺了下鼻子，緩慢地吁了口氣。
“奉南師范大學(xué)那片老舊小區(qū)。之前剛開始拆遷改造的時候，不是鬧出過挖掘機推翻圍欄砸死人的事兒嗎？魏警官一直在查的那個案子?！?p> “我知道，魏祺盛耿耿于懷的那個……當時事情鬧得挺大，不過因為涉及到奉南區(qū)開發(fā)，老高也知道里面掖著點兒貓膩古怪，魏祺盛不信邪，非要明目張膽地查?！鳖櫺晤D了幾秒才搭茬，壓抑地話說半道，呼吸倏地一滯，“當時開挖掘機的——”
“當時開挖掘機造成意外事故的人，就是王有金?！?p> 江陌卷起舌尖掠過后槽牙床，眉毛輕輕一抬。
“那會兒替王有金繳納罰金，簽字保釋的人，就是黎荔?！?p> ——————
休假還不到半，DRG基地訓(xùn)練室所在的樓層空蕩蕩一片。
邵桀懶得開燈，捧著手機蜷坐在有點兒晃眼的電腦屏幕跟前，歪著腦袋安靜地看向露臺窗外路燈昏黃寡淡的光線。
他約莫愣神愣了小半個鐘頭開外，抻了個懶腰又重新把手機端舉在眼前，“義憤填膺”地在跟江警官的聊天框里敲了幾個痛哭流涕的表情，聊表一下沒等約見就直接被原地放了鴿子的不滿——牢騷發(fā)完就拾掇起那點暫且擱置的賢良關(guān)切，叮囑江陌小心開車，記得吃飯。
江警官大抵也是覺得有點兒虧欠，平日里結(jié)束閑談時不帶半點兒拖泥帶水的句號難得地換成了一條語音，配合著一則十有八九是撿趁著紅綠燈發(fā)送過來的表情包，哄小孩兒似的好聲好氣地忽悠了邵桀一句半，然后留下半句順毛呼?！巴评T”的關(guān)切：“雖然這飯還得欠著，不過你也別光顧著提醒我，自己記得吃飯，下次徐經(jīng)理再給我發(fā)消息打電話告狀說你胃疼胡來……你自己掂量掂量，到時候怎么辦?！?p> 邵桀無聲地笑了下。
他倒是不介意江警官這一而再再而三的虧欠——倒不如說他或多或少有點喜聞樂見，這“情債”一拖再拖，拖上個三年五載沒了沒完才好，免得江陌這退堂鼓隔三岔五地敲一遍。
不過既然江警官親自發(fā)話，邵桀也就沒再百無聊賴地空耗拖延。
他抬手退掉起碼還得拖上十來分鐘的排位，順帶手地敲了一串出去吃飯的字幕就關(guān)掉了掛機混時長的“三無直播間”，踩著兔子耳朵的拖鞋慢悠悠地從訓(xùn)練室溜達到宿舍樓層的餐廳里面，翻箱倒柜地正準備給自己煮一鍋加料拉面——灶臺火苗將將舔熱了鍋底，走廊里就聽見一陣亂七八糟的腳步聲，合著徐經(jīng)理提醒輕拿輕放避免磕碰的低聲呼喊。
“誒喲師傅小心！這畫框也怕蹭壞！”
邵桀耷眼看著距離滾開還有段時間的湯鍋，栽歪著上身從餐廳探了個腦袋出來：“……徐經(jīng)理？買畫了？”
“先前看見有拍賣會的消息，就順道拍下來的。私人行為啊，我可沒挪用俱樂部的錢。”
徐沐揚招呼了邵桀一聲，先把掛畫的師傅引到了走廊盡頭的墻面，然后撣了撣身上的灰，任由裝裱掛畫的師傅自由發(fā)揮地把畫框釘掛在走廊墻面：“我聽溫夕說他們要去密室，你沒跟著一起？”
“好像是恐怖密室，太黑，我害怕。”
邵桀脆弱得理直氣壯，抻著脖子饒有興致地盯著那副蒙掛著布料的拍賣畫：“私人的畫怎么還拿基地來了？這要是掛完再往家搬不是更麻煩？”
“本來是要送給梁霽的。他好像挺喜歡這個畫家的作品，我不太懂，單純的跟著他欣賞個皮毛?！毙煦鍝P看著打釘掛畫的墻面，皺巴著一張臉叉腰撇嘴，“這不是剛吵架。能和好就讓他自己過來拿，不和好就掛這兒——放家里我怕再給我氣個好歹，放這挺好……別浪費我的錢?！?p> 徐沐揚忿忿嘁聲，送走了掛畫師傅就晃到畫幅跟前，稍微踮起腳尖，揚手掀掉了掛在畫框上沿的防塵布，回頭看了邵桀一眼：“怎么樣？邵——邵桀？！怎么了你？”
邵桀瞭眼看向畫布上的艷麗猩紅，霎時間慘白下一張臉。
他聽不太清楚徐沐揚在說什么，只是眼前斑駁地看著她張合得愈發(fā)急促的唇瓣，呼吸都哽在喉嚨當間。
“沒……咳咳——沒事?！?p> 邵桀幾乎腿軟得跌坐在地，撐著餐廳椅背緩了半天，這才越過徐沐揚無措上前的肩膀，難以置信地又望了那副被她急忙重新掛擋大半的油畫一眼。
“這畫我認識……少女……和薔薇。”
念碑
工作身體原因暫時隔天~ “當時只記入山深，青溪幾度到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