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浮笙回來的時候手里多了一個袋子,里面是唐錦年給她摘的果子。
因為身體原因,她要忌口,所以她都帶回來給秦楚嘗嘗。
季浮笙到家的時候,秦楚正在打電話,看見她后就趕忙掛了,笑著問:“今天去哪兒了?”
季浮笙把今天的事跟秦楚說了后,就會房間了,跟往常一樣。
秦楚看著茶幾上的果子,拿手機的手又捏緊了些,吸了一下鼻子,看向窗外。
晚風(fēng)微涼,從季浮笙的指尖輕輕滑過。
你會在這里呆多久?
我不知道。
能呆到我高考結(jié)束嗎?
好。
七月二十七是唐錦年生日,他媽媽難得允許他帶朋友回來,他請很多朋友,包括季浮笙。
可是她沒來,唐錦年在外面等了很久,朋友催他切蛋糕了才回去。
李秋拿著杯子看著唐錦年的一舉一動,瞇瞇眼,找到夏木,“錦年還有朋友沒來?”
夏木也沒想太多,拿著蛋糕隨口就說:“嗯,應(yīng)該在等浮笙?!闭f完就跟其他人去玩兒了。
李秋沒說話,只是喝了一口水,眼神逐漸冷淡。
暑假快要結(jié)束了,唐錦年也沒見到季浮笙,去她家也沒人,他隱隱覺得出事了,他給季浮笙發(fā)的消息也沒回。
差一點,他以為季浮笙不會回來了,開學(xué)前兩天他才又看見季浮笙。
“你去哪里了?”
季浮笙淡淡一笑,聲音很輕:“家里出了點事?!?p> 唐錦年思索了一會兒,才問:“沒事兒吧?”
“已經(jīng)處理好了?!奔靖◇险f的很平淡,看不出什么變化。
唐錦年這才放心,又說了幾句話才回家。
季浮笙看著他的背影,目光逐漸暗淡,突然咳嗽了起來,平復(fù)后,季浮笙的臉色又白了些。
那年,小鎮(zhèn)來了一陣風(fēng),吹散了遍地的蒲公英,也吹散了兩個人。
季浮笙就像一盤沙,無論怎樣唐錦年也握不住。
不要在少年時喜歡一個人,得不到也忘不掉。
太多的迫不得已,讓我離開了你。
高三的學(xué)習(xí)更加沉重,唐錦年幾乎抽不出空余時間,明天不是做題就是在去做題的路上。
李秋也比以往更嚴格,周末一律不準唐錦年出門。
“小笙,睡了嗎?”秦楚站在季浮笙房間門口,輕輕詢問。
季浮笙并沒睡,但是她沒回答,聽到秦楚回房的聲音后,她才敢咳出聲,但還是抑制著不讓聲音太大。
季浮笙在一片黑暗中,雙手冰涼,緊緊的捂住嘴,嘴里一股腥甜,不斷的提醒著她。
“你要走了,季浮笙。
在黑暗中,季浮笙摸到紙巾,很冷靜的把手里的血擦掉,塞入毯子里,又輕輕躺下。
再給我點時間,等等吧。
盡管很忙,國慶唐錦年還是抽時間出來見了季浮笙,跟她說了很多很多最近的事,季浮笙靜靜的聽著,目光不經(jīng)意間看到了個人。
“你在看什么?”唐錦年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季浮笙收回目光,淡淡一笑說:“沒什么,最近壓力大嗎?”
唐錦年也沒再看,繼續(xù)說著。
風(fēng)來,蒲公英落下那一刻就注定了結(jié)局。
為什么喜歡蒲公英?
嗯……喜歡他對太陽的忠一,羨慕他的自由,隨風(fēng)而去,感嘆生命的頑強,他能在任何地方生根發(fā)芽
你會一直都在嗎?
可能不會。
我一定會考上全國最好的醫(yī)科大學(xué),等我。
季浮笙靜靜的看著唐錦年,他眼睛里那希望的光芒,她笑了,話沒說出口,我可能等不到了。
唐錦年回到家,屋里沒有開燈,很黑,他以為母親出去了,開燈才發(fā)現(xiàn)李秋黑著臉坐在沙發(fā)上。
唐錦年沒管想直接回房。
“站住!”李秋厲聲道。
李秋也沒看他,聲音十分冷厲:“最近為什么老往外面跑?不知道高三很重要嗎!”
“我只是累了出去散散心?!?p> “啪!”李秋猛的把一張成績單拍在茶幾上,看得出她很生氣。
唐錦年低頭看著門把手,沉默不語。
“看看你這成績!我辛辛苦苦在家?guī)?,你就這么回報我嗎!?。慕裉扉_始不準出門!”李秋看著唐錦年沉默不語,氣的胸腔劇烈起伏。
唐爸爸常年在外地工作,照顧唐錦年幾乎成了李秋唯一的寄托,她只想唐錦年能成才。
她決不允許有人成為唐錦年路上的絆腳石。
從那天后,唐錦年被禁足,他不再跟李秋說話,每天兩點一線的生活,李秋送他上學(xué)接他放學(xué)。
唐錦年被永遠的被李秋禁錮在了這個小鎮(zhèn)。
晚上唐錦年還在做作業(yè),李秋給他送了一杯牛奶,看著如此勤奮的唐錦年,李秋難得覺得欣慰,輕輕放下,笑著說:“好好學(xué)習(xí),媽是為你好,等將來你長大了就明白了?!?p> 秦楚看著窗外的雨,心揪成了一團,小笙怎么還沒回來?
秦楚心底的恐懼瞬間蔓延開來,她急急忙忙穿好鞋,這時有人敲門,她慌忙打開。
只看見季浮笙渾身濕透,目光空洞,滿身的血跟著雨水,一滴滴落到地上。
門外的風(fēng)涌進屋內(nèi),淡淡的血腥味,刺骨的寒冷,秦楚心痛的無法說話,眼淚瞬間落地。
“小笙,小笙。”聲音都在顫抖,秦楚顫抖的雙手不敢碰季浮笙,怕她疼。
季浮笙躺在床上,一直沒有說話,無論秦楚說什么她都沒回答,只是靜靜的看著天花板。
秦楚要報警時,季浮笙輕輕的說了一句:“我們回去吧?!?p> 秦楚不知道季浮笙經(jīng)歷了什么,只知道她上午說出去見朋友,晚上回來就這樣了,季浮笙不讓她報警,只是說回去吧,高考那天我們就回去吧。
季浮笙是秦楚的命啊,她不敢在季浮笙面前哭,只能躲在房里偷偷的哭。
她的浮笙,老天啊,為什么這樣不公。
季浮笙在床上躺了兩個月,她比以前更加沉默,幾乎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窗外發(fā)呆。
很快六月五號了,唐錦年他們高考那天,李秋把唐錦年送到門口,叮囑了很多,唐錦年只是靜靜聽著,表情冷淡。
“你走吧?!碧棋\年轉(zhuǎn)身向?qū)W校走去。
李秋一怔,忍下口里的話,心里說不出的難受。
在唐錦年要進去的那一刻,一個聲音叫住了他,是季浮笙。
“唐錦年?!奔靖◇险驹诓贿h處大聲喊道。
唐錦年一喜,難得揚起了笑臉,跟季浮笙揮手。
季浮笙笑出了聲,眼中的淚花始終沒有溢出,她努力克制住聲音:“唐錦年,加油!再見。”那聲再見被突然來的風(fēng)帶入了塵埃中。
“回見,等我!”唐錦年揮手同季浮笙告別,笑容燦爛。
我們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蒲公英的花期要到了。
六月八號。
我終將與這個世界別離,還好走之前能來得及與你說聲再見。
“快,病人情況惡化,推進急救室!”
短短的走廊成了季浮笙生命最后的跑道。
唐錦年坐在窗邊,一陣風(fēng)來吹起了試卷,他連忙按下,看著窗外,天空很藍,幾朵殘云孤獨的飄著。
此時急救室的氣氛各位沉重,冷冰冰的儀器,焦急的醫(yī)生,穿著防護服站在病床外的秦楚,她沒有說話,呼吸平穩(wěn),現(xiàn)在的她比以往如何時候都冷靜。
秦楚眼中的眼淚一直沒能掉下來,她沉寂的仿佛不存在。
浮笙,浮生若夢,這個名字太淺留不住她的女兒。
“病人,心率降低?!?p> “陳醫(yī)生,病人沒求生意識了?!?p> “快準備……”
“醫(yī)生?!贬t(yī)生的話還沒說完,一道清冷的女聲,打亂的急救室里的嘈雜。
所有人都看著秦楚,秦楚的手緊緊抓著衣角,眼眶濕潤很紅,臉上沒了血色,她平靜的看著醫(yī)生,“她累了,讓她休息吧?!?p> 那個叫季浮笙女孩,再也沒能走下那冰涼的手術(shù)臺,那年她十八歲。
儀器上那條生命線變成了直線,秦楚的眼淚靜靜的流著,她無法說話。
她的浮笙還沒來得及看看這世界的繁華,還沒來得及開啟自己的人生,還沒來得及等那個叫唐錦年的孩子回來。
山丘上的蒲公英散了,季浮笙走了,在六月八號高考結(jié)束那刻。
唐錦年考完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季浮笙,可是有人告訴他,季浮笙她們家搬走了。
可等到的只有無盡的風(fēng)聲,那個人,她走了。
說好等他的,約定好了的。
唐錦年失魂落魄的走在路上,太陽炙熱的像要穿透他的皮膚,眼里沒了星光。
“你就是錦年吧?!鼻爻┲咨囊路^發(fā)整齊的綰著,戴著一朵小白花,看著這個孩子眼底依舊一片溫柔。
唐錦年一愣,看著季浮笙的母親,說不出話。
秦楚把手里的畫和信遞給唐錦年,盡管隱忍著,眼中還是有了氤氳,她笑的牽強,“我給小笙收拾東西的時候找到的,我想她還沒來得及給你?!?p> 唐錦年接過畫,是一幅水彩畫,是他唐錦年給她的那顆青果,旁邊靠著一朵被吹散的蒲公英,右下角寫著:贈錦年。
“阿姨,她呢?”唐錦年眼眶一紅,他不想相信那是真的,他吸了吸鼻子,看著秦楚,淚還在眼中打轉(zhuǎn)。
秦楚死死咬住下唇,企圖用身上的痛轉(zhuǎn)移心底的痛,眼淚沒掉下來,她深吸一口氣,依舊笑著說:“小笙說謝謝你,是她生命里唯一的光。沒來得及說的話就隨風(fēng)散了吧?!?p> 一滴淚落到畫上,風(fēng)來的溫柔讓唐錦年眼睛有些睜不開,外面膠面擋住了他的淚,形似花。
唐錦年不知道他是怎么打開那封信的,他整個人都是晃的,秦楚何時走的他都不知道。
唐錦年,抱歉我食言了。
我不是蒲公英,也沒有它的堅強,它的花期到了來年還會重開,可我沒機會了。
如果時間允許,我也想留下來???,就像風(fēng)來,蒲公英就要走,我們都是一樣的身不由己。
謝謝你,讓我看見了世界的光亮,謝謝你,在最后照亮了我,你是第一個除我媽媽以外,讓我感受到溫暖的人。
錦年,愿你余生似錦繁華,前路光明無阻,得一良人相伴一生,終身無難,最后替我好好看看這世界的萬千景色。
我會像蒲公英的種子,不遠萬里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守護你。
高考那天,一個說了再見,一個說著回見。所以那天你是來告別的嗎?
“誒,錦年?!迸頋苫貋砟脰|西,看見路邊的唐錦年就過去打招呼。
唐錦年只是點點頭,沒說話。
“浮笙真的走了?這不對啊,她跟你媽不是見過嗎?你媽應(yīng)該知道的呀,她沒告訴你?”彭濤咬了一口蘋果。
唐錦年一驚,死死的看著彭濤,“你說什么?”
“好像是高考的前兩個月吧我剛出去買東西,看見你媽和浮笙在街邊說話來著,哎呀不說了我要走了。”
空氣沉悶的讓人無法呼吸,風(fēng)失了方向,天空變得慘淡。
李秋還在家里喜滋滋的看著唐錦年的錄取通知書,滿意極了。
聽見開門聲,看見唐錦年回來了,笑容可親,“錦年,你快來看?!?p> “你是不是去找過季浮笙?”唐錦年看著李秋,心里說不出的滋味。
李秋笑臉一僵,撇過頭,“你說什么呢?”
唐錦年已經(jīng)明白了,笑的蒼涼,“你知不知道你害死了一個人,她死了你知道嗎!”
李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臉白了兩分,“不,不可能,我,我就推了她一下。”
李秋真的沒想到,她只是輕輕推了季浮笙一下,沒想到她那么柔弱摔了下去。當(dāng)時李秋真的太害怕了,就跑了,她回去找過季浮笙,可是她不在了。
李秋忐忑不安了許久,一直沒有消息,她以為沒事了。
她從沒想過,季浮笙會死。
她只想讓季浮笙離開唐錦年。
再看向唐錦年,他的眼里只有深深的失望,“所以,真的是你。”一雙無形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勒的他幾乎快要窒息了,一瞬間所有的負面情緒都爆發(fā)了出來。
“我知道,你沒能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所以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讓我努力學(xué)習(xí),朝你的期望前進。從小到大我都沒有忤逆過你,從小到大你只關(guān)心我的學(xué)習(xí),你問過我想要什么嗎?你知道我真正喜歡什么嗎?從小到大你問過我快樂嗎?”
這一連串的問題,問的李秋啞口無言,她真的好像一個都答不上來,心里像針扎一樣的疼。
唐錦年眼里只剩失望,心痛的他無法呼吸,這個他深愛的母親害死了他此生最喜歡的女孩子,他該怎么面對她。
唐錦年上大學(xué)后極少回家,就算回了家也跟李秋說不上什么話,就急匆匆的走了。
如今的李秋早已頭發(fā)花白,沒了以往的銳氣,每每看見唐錦年想說話卻又無法開口。
后來她才知道唐錦年之所以執(zhí)著的要考醫(yī)科大學(xué),是為了給那個女孩子治病,她也知道了那個女孩子之前病情很穩(wěn)定,是那夜在外面淋了雨導(dǎo)致病情惡化,最后沒能活下來。
李秋的余生都帶著深深的罪惡感活著,直到她去世。
唐錦年當(dāng)了醫(yī)生后,幾乎每天都在醫(yī)院里,不知疲倦的研究季浮笙的病歷,他希望如果有下一次他能留著那些年輕的生命。
唐錦年三十五歲,找了一個跟季浮笙完全相反的女人結(jié)了婚,他的浮笙無人可以替代。
婚禮那天,來了一陣風(fēng)撩起了新娘的頭紗,唐錦年知道是季浮笙來了,她一直守護在他身邊。
他仿佛聽見了季浮笙的聲音,很輕,她說著:“唐錦年,恭喜,新婚快樂?!?p> 風(fēng)帶了蒲公英,輕輕的落在了新娘的頭紗上,只有唐錦年看見了,他笑著笑著就哭了,大家都以為他是喜極而泣,紛紛為他的深情鼓起了掌。
唐錦年一輩子跟他的太太平平淡淡,過著最平常的日子,他忙經(jīng)常不在家,他太太持家?guī)Ш⒆印?p> 唐錦年七十歲退休了,回了那個小鎮(zhèn),他很慶幸這么多年,這個小鎮(zhèn)還在,雖然模樣變了,但還有季浮笙的影子,蒲公英落滿了他的院子。
七十歲的唐錦年躺在搖椅上,給小孫子講著他的浮笙。
風(fēng)來院子里的蒲公英散了遍地,唐錦年睜開眼,看著湛藍的天空,你喜歡的天空還是老樣子,我卻不是了。
唐錦年最后看了一眼,笑了笑,閉了眼再也沒睜開,嘴角還帶著笑。
“爸,爸?!碧棋\年的兒媳婦叫了幾聲,都沒見他答應(yīng),有些著急了。
這時唐逸昇站了起來,拉住媽媽的手,用手指抵在嘴上,“噓,媽媽不要吵,爺爺睡著了,他去找浮笙奶奶了。”
屋子里的那副畫已經(jīng)有些泛黃了,但青果的顏色已經(jīng)艷麗,那散了的蒲公英已經(jīng)有些看不清了。
錦年半生,浮笙一夢。唐錦年執(zhí)著了一生,如今終于解脫了,他終于可以去找那個女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