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者哈哈大笑,直笑得那年輕人面色紫漲,眼見便要發(fā)火。
楚回一個箭步躥上去按住了他:“兄臺切勿著急,你無憑無據(jù),在此吵鬧也是無用。在下不才,正好與吹雪谷有些交情,兄臺如不嫌棄,不如咱們找個地方坐下,兄臺將事情原原本本說與我聽,看我是否能略盡綿薄之力。”
年輕人吃了一驚道:“你是吹雪谷的人?”
“不敢不敢?!背剡B連擺手道,“吹雪谷赫赫有名,在下如何高攀得起?不過我認識吹雪谷的二弟子駱南溪,若令友失蹤當真與吹雪谷有關,他定能相助?!?p> “如此甚好?!蹦贻p人喜出望外道,“那咱們找個地方,我請你吃飯,你幫我找白檀?!?p> 楚回帶了九旋和年輕人去找謝揚,謝揚見他們兩個人出去三個人回來,不免詫異。楚回三言兩語講明了經(jīng)過,謝揚聽說信陽也有失蹤案,面色頓時凝重起來。
四人找了間酒樓坐下。那年輕人很是著急,也不待酒菜上桌,便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般講起了自己的遭遇。
原來他名叫卓晚漁,出身于桐丘的一戶普通人家,因立志修行又苦無師父指引,便與好友葉白檀相約出門游歷,只盼能機緣巧合,得遇名師收歸門下。不料兩人一路奔波辛苦,剛到信陽地界,葉白檀便病倒在床人事不省,卓晚漁無奈,只得將他送入了醫(yī)館。
適逢他二人此時盤費將盡,葉白檀再意外病倒,卓晚漁頓時囊中羞澀。雖說醫(yī)館醫(yī)者仁心,早已說明診金可量力而行,自愿給付,卓晚漁卻不愿占人便宜,便將葉白檀留在醫(yī)館,自己外出做工掙錢。不料等他湊足了診金和盤費回來,醫(yī)館卻說葉白檀已經(jīng)病愈自行離去了。
“我和白檀自小一起長大,對他是最了解不過的?!弊客頋O道,“他性格堅韌,既與我結(jié)伴出來拜師,便絕不會輕易放棄?!?p> “此事的確蹊蹺?!背攸c點頭道,“即便葉公子想要放棄,也犯不著背著你獨自離去啊,難不成他是自覺半途而廢,故此羞于見你?或是怕你勸阻,是以干脆不告而別?”
卓晚漁連連搖頭,斬釘截鐵地道:“絕無可能。”
謝揚想了想,道:“雖然不大可能,但也還有一種可能,便是葉公子偶然間遇到了名師,且拜師機會稍縱即逝,他等不及你只好先走。你們此行原是為了拜師,他若意志堅定,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會不會因此而沖動行事?”
“也不可能?!弊客頋O還是搖頭,“白檀極講義氣,我們是一起出來的,除非師父只肯收他看不上我,否則他絕不會扔下我自己去拜師?!?p> 楚回道:“這么說,你是篤定葉白檀出事了,并且還是醫(yī)館干的?”
“其,其實我也不能篤定是醫(yī)館干的?!弊客頋O想了想,突然臉紅了,“現(xiàn)在想想,我離開時將行蹤與醫(yī)館交待得甚是清楚,當時也是為了取信的意思。若白檀當真病愈,聽說我在外做工,多半會來尋我?guī)臀遥诼飞铣鍪乱膊粺o可能。唉,都是我一時沖動,沒有考慮周全,若當真錯怪了醫(yī)館,那我可……”
“卓兄倒是實在?!背厝滩蛔⌒α?,看看謝揚道,“知遙怎么說?接下來咱們怎么辦?”
“兵分兩路?!敝x揚道,“卓兄是苦主,正好便宜行事,去向街坊打聽打聽,除了葉公子以外,是否還有其他人在醫(yī)館治病后失蹤?!?p> “至于咱們?!彼D(zhuǎn)向楚回,言簡意賅地道,“養(yǎng)精蓄銳,夜探醫(yī)館?!?p> “知遙好見地!”楚回擊掌贊嘆道,“之前聽一位大嫂說,在醫(yī)館病愈后逃診的人不少,當時我便心中生疑,這些人到底是逃診還是出事了?如今卓兄出去打聽,切記要格外留心這些所謂逃診之人,最好設法追蹤幾個,看有沒有人再次出現(xiàn)過。逃診不是逃案,犯不著為了幾錢銀子一輩子藏頭露尾,若有人出現(xiàn)過便罷,若是再無人出現(xiàn)過,只怕便不是逃診這么簡單了?!?p> 四人計議已定,草草用過午飯便分頭行動,卓晚漁出去打探消息,楚回和謝揚帶著九旋在客棧等待。
卓晚漁這一去,直到晚飯時分方回,楚回看著他那一臉凝重的神情,不待開口便已明白了八九分。
果然,卓晚漁一進門,連水也來不及喝一口便壓低了聲音道:“二位公子真是聰慧過人,一眼便看到了關竅所在。我已打聽清楚,進去醫(yī)館治過病后失蹤的人不在少數(shù),遠的不說,只近半年至少就有半百之數(shù),且多是過路的孤身旅客,丟了也無人在意,一律被當做逃診處置了。楚公子,謝公子,這醫(yī)館當真有蹊蹺,白檀一定是落在他們手里了,還請你們幫我救他出來?!?p> “卓兄不必著急?!背啬蒙茸右磺檬中?,“如今有蹊蹺才是好消息,若是沒蹊蹺,便也沒線索了?!?p> 謝揚也道:“楚回說得對,卓兄且放寬心,葉公子失蹤時間不長,應不至于遭害,如今咱們有了線索,只管盯緊醫(yī)館順藤摸瓜便是。待天色黑盡,我二人便去醫(yī)館探查,卓兄在此等候接應即可?!?p> “二人?”九旋不干了,“為什么又不帶我?我也想去。”
“就你那一身時靈時不靈的破本事,帶你去做什么用?給自己拖后腿嗎?”楚回一針見血,毫不留情。
卓晚漁原本也想同去的,只是比九旋慢了一步,尚未來得及說出口,楚回這話一出,雖然不是說他,他卻突然感覺到臉疼了,只好將已到嘴邊的話又默默咽了回去。
九旋無話可說,只好撅著嘴生悶氣。
謝揚出來打圓場道:“九旋還是有用的。卓公子今日在醫(yī)館大鬧一場,多半已經(jīng)被人盯上了,對方既然拿醫(yī)館當幌子擄掠人口,自然是不愿暴露的,只怕會為了滅口而對卓公子不利。九旋留下來,你二人相互間也能有個照應?!?p> 卓晚漁很上路,趕緊順著謝揚的話道:“很是很是,在下本事差勁兒,全仗九旋姑娘看顧了?!?p> 他這話說得漂亮,誰知九旋卻是個石頭腦袋,別人給根棒槌她便要認作針的。
聽卓晚漁這么一講,九旋不但沒有就坡下驢,反倒是更不樂意了:“我運氣真差,每次都要被留下來保護人,看熱鬧全沒份兒。我說你們平日里就不能努努力嗎?把本事練好了,也省得拖累我呀。”
“……”卓晚漁活了二十來年,還從沒見過這路數(shù)的,一時間措手不及,竟不知作何反應,只鬧了個大紅臉,頓時僵立在當?shù)貙擂螣o比。
“哎,我說你個小丫頭,莫不是個丈八燈臺不成?只照得見……”
楚回被她氣笑了,抬手就想教訓九旋,卻被謝揚一把撈住道:“算了算了,你還不知道她?和她置什么氣?!?p> 謝揚一面拉住楚回,一面向卓晚漁道:“小丫頭不懂事,胡言亂語,卓公子不必介意。”
然后又責罵九旋:“說了路上聽話的,怎可如此無禮?回你的房間去,不叫你不許出來?!?p> 九旋扁扁嘴,不情不愿地走了。這邊楚回和謝揚安撫了卓晚漁幾句,看看天色已晚,便即起身去向醫(yī)館。他二人一路潛行,真是飄忽如風,迅疾如電。
楚回扭頭看了謝揚幾眼,突然笑道:“知遙好身法。古人云,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只怕便是這副模樣罷。”
“不敢不敢。”謝揚皮笑肉不笑地道,“哪里比得上你楚公子,凌波微步,飄忽若神?!?p> 楚回哈哈大笑道:“我看知遙平日里總對我不假辭色,還道是看不上我,卻不料知遙在心中,竟早已將我當做了良配啊?!?p> “誰和你配?”謝揚怒道,“你少胡說八道?!?p> “哎,正所謂心有靈犀一點通,若是知音,聞弦歌自然便知雅意,知遙又何必口是心非,打死不認?”楚回笑得更歡了,“知遙放心好了,我楚回不是薄情之人,既已認定,那便是矢志不移。今日幸得君心,此生定不相負?!?p> 論斗嘴,一百個謝揚也抵不過一個楚回,謝揚自知不敵,也不再與他糾纏,只將手一抬,默默亮出了藏鋒。
“知遙,冷靜?!背貒樀寐晝憾甲兞?,趕緊腳底抹油道,“我打頭陣,先探探路去,知遙你慢慢來啊!”
他嘴里說著,腳下發(fā)力,一陣急驚風似的去了。謝揚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搖搖頭,收起藏鋒跟了上去。
二人你追我趕,很快便到了醫(yī)館,楚回率先躥上圍墻,俯身向內(nèi)查看,卻見醫(yī)館分為東西兩片,東面是外院,平日里用來接診病人,西面是內(nèi)院,則是用來存放醫(yī)書藥材,兼供醫(yī)士休憩之所。因醫(yī)館常有重病之人留宿,醫(yī)士也須隨之留夜查看,故此時東面尚有燈火人聲,西面內(nèi)院之中卻是漆黑一片,靜可聞針,一個人影也無。
楚回回頭向謝揚打了個手勢,兩人腳下發(fā)力,同時躍過醫(yī)館外墻,輕飄飄地落在西面的院子里,連一?;覊m都沒有驚起。兩人倚著墻根藏好身形,又凝神默察了片刻,發(fā)現(xiàn)偌大一個西院,竟不聞半絲呼吸,看來當真是無人了。兩人這才放下心來,連忙分頭搜撿了一番,卻只找到些醫(yī)書、藥草之類的尋常物事,未見任何異常。
兩人重新會合到一處,謝揚正想說話,忽見楚回向他打了個手勢,示意有人來了。謝揚趕緊閃身躲入了一棵樹后,不敢微露蹤跡,楚回也找個地方藏了,只微微探出頭去張望。
忽見火光一閃,兩人對面的一間屋子里點起了燈,接著有人說道:“楚兄,謝兄,既然已經(jīng)來了,便請大大方方地進來一敘吧,似這般藏頭露尾的,豈不是有損兩位的清譽?”
楚回和謝揚先是一驚,驚過之后又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楚回仔細回想,忽然省起,這不是剛在江夏分開不久的駱南溪嗎?難怪會聽著耳熟了。
既然已被叫破行藏,二人便干脆不躲了,依言大大方方地走進屋內(nèi),與駱南溪相見。
駱南溪面上身上陰晴不定,望著二人道:“二位深夜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楚回道:“不瞞駱兄說,我們還真有一事想請你幫忙,只是不知駱兄已回信陽,還道尚在江夏,故未登門求見。不意今夜前來,竟有如此巧遇,真可謂是天意了?!?p> 駱南溪只道兩人逾墻夜探被拿個現(xiàn)行,心中必定羞愧難安,正想要借題發(fā)揮敲打敲打,也好替師父和師兄出口惡氣,卻不料楚回的臉皮竟如此之后,自己出言譏刺,他卻順著竹桿兒爬上來了,當下反倒被鬧了個手忙腳亂,一時之間無話可說。
三人默然相對片刻,楚回道:“駱兄,你不問我是什么事嗎?”
駱南溪氣了個仰倒,連面子都想不裝了,怒沖沖地道:“楚兄若是想說,還用得著我問嗎?”
“駱兄切勿動氣?!背匦ξ氐溃榜樞秩绱伺瓌宇伾?,想是見怪我們深夜前來,有失禮數(shù)?唉,駱兄有所不知,我們這也是被逼無奈呀。其實我們今夜來此,駱兄不但不應見怪,反倒還該感謝我們呢,只因我們要查之事,也便是想請駱兄幫忙之事,對我們來說只是閑事,但對貴宗吹雪谷來說,可是關乎聲譽的大事啊。駱兄可愿聽聽?”
駱南溪與楚回接觸過幾次之后,已知他為人便是這般不正經(jīng),也難得和他計較了,當下言簡意賅地道:“說?!?p> 駱南溪性格沉穩(wěn),待人接物向來是彬彬有禮,哪怕心中再惱,面上也要和顏悅色,唯恐壞了玄門仙師的氣度,不料今日卻唯獨在楚回面前破了這個戒。他一語既出,心中突然感到一陣暢快,看楚回好像也沒那么討厭了:這個人雖然毛病一大堆,卻也不是半點兒好處沒有,好處便是與之相對時不用裝——因為他實在是太討厭了,在他面前想裝也裝不下去,那便干脆不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