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與你牽牽繞繞,糾纏不清!”謝揚(yáng)瞪他一眼,道,“說到此處我倒想起一事,記得在嶺南的時候,我同你轉(zhuǎn)述過師父的話,說你母親竇仙師出身落春山,原是我的師姑,我還因與你年紀(jì)相仿而被懷疑為師姑之子。你既與落春山有這層淵源,當(dāng)年林叔救了你出來,為何不投奔落春山?其中可是有什么隱情?還有你當(dāng)初接近我,當(dāng)真只是因?yàn)樵谌f象境外見過我,再無半分我出身落春山的緣故?”
這一連串的問題只問得楚回面色乍青乍紅,表情甚是精彩,愣了半晌方才勉強(qiáng)笑道:“知遙,你再這么眼毒心明下去,我可要不敢與你說話了,真是什么都瞞不過你?!?p> “事到如今,你還想瞞我什么?”謝揚(yáng)冷哼一聲道,“講?!?p> “唉?!背?zé)o奈嘆氣。
要說林見微和落春山之間,還真有些微妙的隱情。
當(dāng)時各大宗門要搜檢吹雪谷,聶初霜堵在門口與他們對峙。林見微修為淺薄,幫不上忙,忽然想起楚回還在臥房,便沖進(jìn)去將他抱了出來。各大宗門人多勢眾,聶初霜單槍匹馬,更兼產(chǎn)子后身子虛弱,并未能對峙多久,便自盡殉夫了。林見微躲在內(nèi)室,眼見夫人慘死,恨不能也出去拼命,卻又丟不下手里的楚回,他略一猶豫,各大宗門已沖了進(jìn)來,林見微不敢再耽擱,連忙抱著楚回翻窗跑了。
誰知他剛翻出窗外,房中突然又躥進(jìn)了一個蒙面人,一見他手里抱著孩子,便向他追趕過來。那一瞬間,林見微嚇得全身的鮮血都涌上了頭頂,也不知從哪里生出來一股力氣,抱緊楚回轉(zhuǎn)身便跑,雙腳幾乎要離地飛起。他一口氣跑到后院墻下,聽聽后面沒有聲音了,才敢回頭看了一眼,卻見蒙面人又多出了一個,兩人正在室內(nèi)窗下對戰(zhàn)。
幸得后一個蒙面人拖住了前一個,林見微才得以趁亂逃脫,事后他細(xì)細(xì)回想,發(fā)現(xiàn)前一個蒙面人的招式很像是落春山的路數(shù),因聶初霜常在院子里練功,林見微見過,是以識得。律端出事的時候,吹雪谷上下無一人站出來為他說話,經(jīng)此一事,同門之情在林見微心中早已成了笑話,他見蒙面人使出落春山的招式,一下子便懷疑到了季樸身上,但若是季樸,卻為何不站出來維護(hù)老爺和夫人?又為何要藏頭露尾地摸到內(nèi)室搶孩子呢?林見微只是一個仆從,空有一顆誓死保護(hù)主人的忠心,卻既沒本事也無見識,他思來想去,還是不敢冒險前往落春山,生怕將楚回送入了虎口。
林見微帶著楚回在外面躲了幾日,又聽說《生滅草》只毀了一半,還有一半丟了,各大宗門遍尋無獲,正在抓緊搜查。他回想起蒙面人的詭異行徑,頓時覺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只怕丟失的那一半《生滅草》也已經(jīng)落入季樸手中了罷?如此一想,他便更不敢上門投靠了。各大宗門搜查日緊,林見微被追得走投無路,最后萬般無奈之下,只得帶著楚回投入了萬象境。
“所以你接近我,還帶著查探師父的目的?”謝揚(yáng)看著楚回連連點(diǎn)頭,不陰不陽地贊道,“好算計啊,楚公子,真可謂環(huán)環(huán)相扣,滴水不漏。”
“不不不。”楚回忙不迭地否認(rèn)道,“主要還是傾慕知遙萬象橫笛的風(fēng)采,想要與你交個朋友。”
謝揚(yáng)冷笑道:“怎么樣,如今可查探清楚了?我?guī)煾甘侵沂羌??落春山是敵是友??p> “忠,當(dāng)然是忠?!背攸c(diǎn)頭如搗蒜道,“季宗主信節(jié)高義,落春山人杰地靈,既有英雄又有美人。如今我看落春山便如我自己的家一般,何止是友,簡直是親人。”
“就會胡扯。”謝揚(yáng)忍不住笑了,推他一把道,“你做的破事兒都交待完了?青蓮會上的僵尸,信陽城外的尸靈傀儡,都與你無關(guān)罷?”
“絕對無關(guān)?!背嘏e手指天道,“我可以發(fā)誓的,我對這些一無所知,都是我計劃之外的事,這一路走來我也是莫名其妙,見招拆招呢!”
“見招拆招?”謝揚(yáng)嘲笑道,“拆得真不錯啊,瞧這一身傷?!?p> 九旋突然站起來道:“你們說啊說啊,說了這么老半天,咱們到底什么時候去報仇?”
“你楚大哥傷成這樣,說什么報仇?”謝揚(yáng)道,“先在這里躲幾日,等他養(yǎng)好傷再說罷!”
“我沒有受傷,我可以去啊?!本判菏淄π氐氐馈?p> “你知道找誰嗎?你就去!”謝揚(yáng)哭笑不得,“你楚大哥步步為營這么久,都還沒揪出罪魁禍?zhǔn)啄?!?p> “管他什么罪魁禍?zhǔn)?,全都撕碎便是?!本判罋鉀_天,“每個傷過楚大哥的人都要死,我記得他們?!?p> “你說啥?”楚回和謝揚(yáng)同時一驚道,“你是要為我/他報仇?”
九旋點(diǎn)點(diǎn)頭,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不然呢?還有誰需要報仇?”
楚回一口老血險些哽死在胸口,趕緊顫巍巍地伸手給自己順氣:“冷靜,冷靜,我早該知道她聽不懂的?!?p> “行了行了,你坐下罷?!敝x揚(yáng)又好氣又好笑,“啥都弄不明白,偏還喜歡強(qiáng)出頭。今日一戰(zhàn)雖是各大宗門先動的手,他們卻也付出了的慘重的代價,只怕現(xiàn)下倒是滿心想找咱們報仇呢,若能善了便不錯了,你還報什么仇?”
說到此處,謝揚(yáng)忽然想起一事,扭頭對楚回道:“對了,今日你說那些鬼修和尸修因你是妖王才沒有對你出手,可是我和九旋呢?他們?yōu)槭裁匆矔胚^?還有,今日有你妖王坐鎮(zhèn)對戰(zhàn)各大宗門,妖境尚未有動作,為何鬼境和尸境倒先坐不住了,急吼吼地跑來出頭?這事兒大有蹊蹺,你說,你是不是還有什么事情瞞著我?”
楚回抬頭望天不言語。
謝揚(yáng)氣往上沖,忍不住暴喝一聲:“說?!?p> 楚回收回下巴,苦著一張臉道:“知遙,你這么精明,我在你面前一點(diǎn)兒秘密都沒有了,連男人的尊嚴(yán)都沒有了。”
謝揚(yáng)抬手作勢欲打,楚回連忙抱住頭,一疊聲地嚷道:“我說我說?!?p> “其實(shí)這是我之前耍的一個小手段,沒想到玩兒脫了,反將自己帶累了?!背剡B連搖頭嘆氣,“我有意要引各大宗門進(jìn)萬象境,又擔(dān)心自己勢單力薄,對付不了他們,便主動找到鬼王和尸王,假稱我此舉是為了奪回《生滅草》。你想啊,《生滅草》既可以補(bǔ)尸,又可以補(bǔ)魂,這對鬼修和尸修來說意味著什么?是不是可以保他們尸身不腐,魂魄不散,一直修煉下去,直到得道成仙?這豈止是一本令常人回生的書,簡直便是鬼修和尸修的修仙秘籍啊!《生滅草》尚未完全寫成,常人拿著還回不了生,但于鬼修和尸修而言,能補(bǔ)尸補(bǔ)魂便已足夠了,是以他們一聽之下,對《生滅草》的渴求反倒比人更甚。我答應(yīng)他們,一旦拿回《生滅草》便與他們同享,條件則是他們須在我與各大宗門對戰(zhàn)不敵時出手相助??晌覜]想到的是我還沒讓他們出手,他們便自己跑來了。我猜是我佯敗的時侯被他們看到了,以為我當(dāng)真不敵又無暇求救,這才忙不迭地不請自來,唯恐我死于各大宗門之手,連帶著他們的《生滅草》也要泡湯?!?p> 聽完這番話,謝揚(yáng)真是哭笑不得,不知該說什么才好,沉默良久,方才一手指頭戳在了楚回的腦門兒上:“我叫你心眼兒多,如今卻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吧!”
楚回訕訕地摸著額頭,還不了口。
九旋又道:“謝大哥,你方才說今日那些人想找咱們報仇?那咱們?yōu)槭裁床幌葎邮??你們不是常說,先下手為強(qiáng)嗎?”
“是有這么句話。”謝揚(yáng)道,“但這話得在打定了主意要動手的時候才好用,眼下咱們并不打算和那些人動手,自然也不用先下手啦!”
九旋疑惑道:“可是他們要?dú)⑽覀?,為什么我們卻不殺他們?他們?nèi)硕?,圍在一起咱們打不過呀,豈不是要等著被殺?”
“你也知道他們?nèi)硕?,咱們打不過呀?”謝揚(yáng)笑道,“正是因?yàn)槿绱?,咱們才會不想打呀。他們那么多人,咱們打不過,便只好和談了,要想和談便不能動手殺人,這樣才有誠意?!?p> 九旋搖搖頭:“那些人那么兇,并且吵吵嚷嚷的,說話也聽不清,可怎么談得攏喲!”
楚回一聽這話,頓時哈哈大笑起來,一面笑一面道:“哎喲,哎喲,沒想到小丫頭也有操這份心的時候,我可真是開了眼了?!?p> 謝揚(yáng)也自莞爾,忍不住逗弄九旋道:“你既知他們吵吵嚷嚷的,連說話都聽不清,那你又怎知找哪些人報仇?你都看清啦?知道是誰傷了你楚大哥?”
九旋卻自有盤算:“那倒沒有,那許多人,我哪兒一一記得清?但我記住他們的旗子了,我知道一個旗子便是一伙兒的,我只要找那些舉同樣旗子的人,便能報仇啦!”
“什么?”楚回和謝揚(yáng)大驚失色,齊聲喝道,“這如何使得,你是從哪來學(xué)來的這些道理?”
楚回一改往日里和她嬉皮笑臉的做派,第一次疾言厲色地說話:“人又不是螻蟻,豈能只憑身份便擅斷生死?你平日里胡說八道便也罷了,我們只當(dāng)你是小孩子不懂事,可你今日所言實(shí)在太過,以后萬不可再作此想?!?p> 謝揚(yáng)也道:“冤有頭,債有主,做人講究善惡分明,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你這般不分青紅皂白亂殺一氣,誤傷好人怎么辦?”
九旋不服氣地道:“人和螻蟻有什么區(qū)別?密密麻麻都是一大群,好的壞的,哪里分得那許多?舊的死了自然還有新的生出來,誤了便誤了唄?!?p> 楚回驚得手都在抖:“你,你竟然如此輕賤人命,看來我們真是對你縱容太過了。好,你既說人如螻蟻,并無區(qū)別,那我明日便將你送去螻蟻那里,你也不必再跟著我們了?!?p> 罵完九旋,他想了一想,忍不住又對謝揚(yáng)道:“是不是我方才說那些一網(wǎng)打盡的話,將這孩子帶歪了?她原就傻不愣登的,話也聽不太懂,可別斷章取義走入歧途了,看來咱們以后在她面前講話還得留意些。”
謝揚(yáng)笑道:“所謂教學(xué)相長,看來她這番胡說八道也不是全無作用,至少讓你照了回鏡子。你能以人為鑒自查得失,倒免了我一番唇舌功夫?!?p> “這可是你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楚回哈哈大笑道,“你哪里有什么唇舌功夫!”
謝揚(yáng)一愣,突然悟到他言下所指,頓時忍不住飛紅了臉,抬手便將他推得仰倒在地。楚回就勢一帶,將他拖入懷中回手摟住,謝揚(yáng)又要推拒,又怕碰到他的傷口,一時間被鬧了個手忙腳亂,楚回卻趁機(jī)揩油,樂不可支。
這二人打打鬧鬧,調(diào)情調(diào)得心無旁騖,好容易才收了勢頭,一抬眼卻發(fā)現(xiàn)九旋不見了。
“這丫頭,跑到哪里去了?”楚回四下張望。
謝揚(yáng)道:“多是被你罵哭了,從沒見過你那樣兇惡?!?p> 楚回嘆口氣道:“算了,讓她去罷,你聽她說的那些話,也是時候該敲打敲打了?!?p> 謝揚(yáng)看看天色將晚,便在附近找了個山洞將楚回安置進(jìn)去:“暫且湊合一夜,明日一早再找路離開。你傷成這樣,咱們是不是先去妖境找林叔?”
“不可?!背剡B連搖頭道,“都說萬象境無法無天,殺戮當(dāng)?shù)溃憧僧?dāng)真知道是什么意思嗎?”
謝揚(yáng)有些懵:“這個……很難理解嗎?還是說別有含義?”
“沒有別的含義,只是未曾親歷者,卻未必能體會那其中的慘烈。”楚回慘然一笑,道:“萬象境是一個不能用世情人心去揣測的地方,你只道我身為妖王,便能在妖境之中呼風(fēng)喚雨,唯我獨(dú)尊?這么說倒也沒錯,只是卻不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