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不敵江湖意,少年華發(fā)逐青絲。
忍顧斷橋丹楓歿,長燈昏昏煙雨迷。
昨夜一場小雨,剛剛泛起亮光的清晨空氣中還帶著水汽,周牧塵感受著微風吹拂臉頰的絲絲涼意,在窗臺洗漱。
他走下樓,來到院內,在啾啾鳥鳴聲中做起了健身房里學來的動作。此時已經有幾個丫環(huán)起身忙碌,看到他的身影,委實嚇了一跳,不懂他這么早起來的意義,也不敢上前打擾。
周牧塵結束了訓練,回到小樓上,手中拿了本從書架內抽出的《戰(zhàn)國策》,靠著窗臺隨意翻看著。
當天已大亮時,周牧塵瞥見畫竹從主樓旁的廂房內推門而出,看她睡眼惺忪、發(fā)絲散逸、穿戴略有凌亂的海棠初醒模樣,輕聲笑出。
畫竹耳朵靈,聽到了笑聲,看到了窗臺上笑著看她的周牧塵,“呀!”,紅著臉輕呼一聲,逃回房內,呯的一聲關上門。
“死了死了,公子今日怎么起得那么早,還被他看到這幅邋遢模樣,真是失禮?!碑嬛裨陂T后跺腳,羞惱地輕語。
她整理好儀容出門,偷瞄一下二樓那方向。
周牧塵此時持書負手在后,看著院外一片雪白梨樹,聽到響動,望著畫竹,腦中靈光一閃。
“冰雪肌膚香韻細,月明獨倚闌干。游絲縈惹宿煙環(huán)。東風吹不散,應為護輕寒。
素質不宜添彩色,定知造物非慳。杏花才思又凋殘。玉容春寂寞,休向雨中看?!彼麑χ嬛褚髁艘皇着R江仙。
畫竹俏臉微紅,盈盈一笑道:“公子好雅興,好才情呢。將梨花堆雪瓊葩的美態(tài)描繪得淋漓精致,只是那梨花帶雨的模樣可不是說奴呢?!?p> 周牧塵不理會她的贊美和反駁,這小妞還裝呢,要不是昨晚睡前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說不得會被她不動聲色地騙過。
“奴先去安排早膳了,請公子稍待片刻?!碑嬛裆彶捷p移,走向廚房安排人手。
他想著昨晚在樓上看到的一幕,當時他吹滅了燈,透過半掩的雕花軒窗看院中景致。發(fā)現畫竹在小院角落將一眾婢女聚在一起,沉聲斥道:“今日公子下廚的事以及和那靜姝姑娘打鬧的事,都給我爛在肚子里,若是傳出了風聲,被我知道是哪個小蹄子多嘴,請動家法時就莫要怪我不念舊情!若惹得公子受了家主主母的責怪,我更會想辦法把多嘴的那人發(fā)賣去妓寨!”接著又柔聲道:“我們公子是個心善的人,有些事情他不會直接說明,但我們不能沒了敬畏和規(guī)矩,眾姐妹只要用心伺候,公子也不會為難大家的。記得好好做事,散了吧?!贝淙艉s的眾人走開,畫竹的幽幽目光望著無月黑天,仿佛要透過這層層院墻,隱有閃閃淚光。
周牧塵搖搖頭,每個人都有故事啊。
他走到二樓另一側的大書房中,坐下給顧桃夭寫信,古時通訊不便的難處就是情人相思的天塹吶。他以前讀書時,便很憧憬古代紙短情長的故事,此時也略略體會到不同時代的感情狀態(tài)是有所不同的。信息大爆炸的時代,每個人接觸了更多的誘惑和自己不能真正理解看透的觀念,多數人很容易就迷失了自己。所謂的獲取自由,也早在背后標好了對應的價碼。
再畫了幅代表兩人讀書形象的漫畫,周牧塵將其也放入信封內,等會要去找陸采蘩幫忙送信,她昨天和母親說過今日去尋顧桃夭。他想著那乖巧嬌俏的女子多半沒那么早出門,自己吃完早飯再去找她便是剛好。
到樓下時,畫竹稱自己已經用過早飯了,不再與他一起用餐。周牧塵猜她應是看有其他丫環(huán)在,不敢越距,昨天晚上也是看陳靜姝不拘束,才半推半就了。
他自己吃完,再和水服了味道苦苦的藥丸,看了眼陳靜姝那還是緊閉著的房門,暗罵一聲懶豬,就自己去尋陸采蘩了。畫竹也說要去尋周母請安,兩人便一起出了小院。
周牧塵按照記憶,尋到了陸采蘩小院門口,打量著其內佳木蔥蘢、雕甍秀檻的景致,古榕下秋千輕蕩,奇草仙藤穿石繞檐,典雅中帶著俏皮感。
一可愛小婢急急行出,告知他,陸采蘩一早便去主母院中了。
周牧塵暗道一聲倒霉,只好多走一趟。
周家正院中,周德彥很早便已離開,連早膳也未吃,似是州中有緊急政務,州刺史昨夜通傳江陵城中眾官于早上至州府商議。
“老師早上離開得匆忙,這州中應是出了大事,只是依家中在各地的人手探得的消息來看,還沒有到這種大動干戈的程度。楊刺史平日里并不太管政務,突然有此舉動,倒是讓人心中生奇。”悅耳女聲響起。
“蘩兒,等你老師傳信回來再做安排,猜測多了,難免看錯方向?!蓖跏峡粗崧曊f道。
“蘩兒明白,謹記師母教誨?!标懖赊拦郧傻膽?。
王氏問侍立一側的畫竹道:“小畫竹,譚醫(yī)師說塵兒的身體并無大礙,只是心氣郁結,你平日里要多提醒他舒緩心情,按時服用藥物?!?p> 畫竹道:“是的,夫人。婢子看公子自昨日來,心情不錯呢,還作了三首好詞,當真是驚才絕艷,令婢子心生敬佩?!闭f完便回憶起周牧塵昨夜和今天早上吟的詞句,抑揚頓挫地輕聲念出。
“塵兒的作詞水平精進很多吶,往日里所作詩詞雖然不錯,卻比不上這三首的意境深沉,看來這次的經歷,讓他成熟了許多。而且,塵兒也有些想念帝都了?!蓖跏蠈Υ撕苁切老?,即便有些奇怪詞中的意境不是閱歷簡單的人能表達的,還是選擇相信自己兒子,畢竟以她時時關注文壇的習慣,以及通曉詩詞歌賦的素養(yǎng),之前并未聽過此三首詞。
“師弟自幼便喜詩詞,又有老師和師母時時指導,有此造詣也是理所當然的呀!”陸采蘩也有些佩服地說,暗想這書呆是開竅了么?
三位大小美女敘著話,周牧塵也趕了過來,向端坐堂中的母親行禮問安。
周母點頭回應,便要考校他的學問。
這就尷尬了,周牧塵對原本記憶中的經義子集可留存不多,背幾首詩詞自然難不倒喜歡唐詩宋詞的他,但要和學富五車,真正鉆研了儒家學問的母親對答,卻是不可能不出丑的。
“不敢欺瞞母親,兒自腦后受創(chuàng),失了四書經典之類和破題寫文章的記憶,若強要對答,恐讓母親失望了?!敝苣翂m趕緊低頭解釋。
“當真如此么,那就不妙了。為娘聽說襄陽城中有一神醫(yī)醫(yī)術精湛,稍后便安排人去重金請來替你診治?!蓖跏霞鼻械?。
“兒覺得現在這樣也并無不妥啊,母親?!敝苣翂m心知這大病是沒法醫(yī)的,真有辦法那就沒他了,趕忙擺擺手道。
“此事可容不得你胡鬧,哪怕為娘平日里再怎么寵著你,此事也不容你拒絕,總要找到治療的辦法來。”王氏臉色一正,氣質頓時凜然。
周牧塵看得出母親態(tài)度堅決,知道事情不可避免,只好無奈答應,想著以后再慢慢和所謂神醫(yī)見招拆招吧。他還想著是不是該找個機會跑出去躲躲,只是這樣一來,自己的一些計劃就要擱置了。
事不為人所愿,如今他位微言輕,許多事都做不得主。
看著他扶額輕嘆的窘態(tài),陸采蘩噗呲一笑,道:“師弟可要好好聽師母的話,莫要讓長輩擔心了才是?!?p> 周牧塵瞄瞄面無表情,侍立一旁不發(fā)一言的畫竹,只是那略微扯動的嘴角是怎么回事?
周牧塵心中腹誹陸采蘩的幸災樂禍和畫竹的裝聾作啞,對陸采蘩哼哼道:“師姐,麻煩你出來一下,我有事和你說?!?p> “好呀,師弟,師姐榮幸之至呢?!标懖赊勒V蟠蟮目蓯垩劬Φ?。
他帶著采蘩略略走遠了些,開口道:“聽聞師姐今日要去尋桃夭姐姐,師弟我有一封信要麻煩你交給她?!?p> 陸采蘩可愛的眼睛睜得更大了,無辜地道:“師弟啊,你這是要使喚師姐我做你的信差么?你以前可從來都是乖巧懂事的孩子啊,如今長了幾歲就曉得支使師姐啦?”
周牧塵一陣頭大,怎么回事?畫風不對啊!
“師姐莫要捉弄我了,桃夭姐姐救了我的性命,如此大恩,我總要有些表示吧?!?p> “當真如此么?你可莫要覺得姐姐我好欺騙哦。這樣吧,我與桃夭情同姐妹,她救了你也就等于我救了你,你也不能厚此薄彼了。我?guī)湍闼托?,你除了給我準備一份謝禮之外,還要再答應幫我一件事?!?p> “你這是敲詐,我可吃虧了,不行不行?!敝苣翂m有些無語。
“那你自己送吧,我是無所謂的?!?p> 終究是心中對顧桃夭的掛念占了上風,他無奈答應:“怕了你了,你可別提太過分的要求,我可不做超了我的底線的事?!?p> “怎么會呢,放心交給我就好了!”陸采蘩瞇著眼笑道,像只奸計得逞的狡猾狐貍。
堂內的周母看著言笑晏晏的一對小兒女,眉頭微微一挑,表情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