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進基地訓練室，兩人遠遠便聽到了爭吵的聲音。
樓宇浩一下子就聽出了領隊胖仔的聲音。胖仔和他的名字一樣，圓墩墩的，總是掛著人畜無害的笑容，讓人有一種如沐春風的舒適感。幾乎每一個剛?cè)腙牭男￡爢T在剛開始都在胖仔的冷笑話里解除了緊張感，在隊內(nèi)是人緣最好的幾個人之一。
然而，現(xiàn)在胖仔的聲音里充滿了疲憊和無奈。
“我已經(jīng)說了，你們等七葉教練回來再說好不好？大家都是一起拿過榮譽的兄弟，這么鬧多難看。還有這么多新隊員在這?！?p> “我們鬧？我們是被你們賣了還幫你們數(shù)錢！不把事情說清楚，你們還要禍害更多的小隊員！”是柒龍的聲音。他脾氣執(zhí)拗，賽場上是讓敵人聞風喪膽的頂級刺客打野，此刻的他更多了幾分兇狠，似乎想要把胖仔圓乎乎的頭顱整個吞進去。
“吵什么？有什么事？”七葉冷靜地推開了訓練室的門，目光環(huán)視著四周。
旁邊剛?cè)腙牭男￡爢T早被嚇得不敢吭聲，一向敦厚的領隊胖仔臉漲的通紅，顯然已經(jīng)跟兩人有了長時間的爭吵。
見教練來了，柒龍和柒劍馬上轉(zhuǎn)移了火力。
“我要離隊?！逼恺堥_門見山。
“你一直可以離隊，我們已經(jīng)跟聯(lián)盟進行了掛牌申請，整個休賽期包括間歇期別的戰(zhàn)隊都可以報價?！逼呷~不動聲色的回答。
“你憑什么自己決定我的價格？如果別的俱樂部不拍呢？我還能繼續(xù)打首發(fā)么？”柒龍大聲叫嚷著。
“不好意思，俱樂部擁有對你的定價權(quán)。”七葉一字一句地說。
“你從青訓營開始就一直被epic俱樂部培養(yǎng)，從青訓到替補再到首發(fā)，你一直都享受著俱樂部給你的資源。你跟俱樂部簽訂的是長約，沒有到期時間。如果現(xiàn)在別的俱樂部要挖你，需要提前跟我們終止合同，別的俱樂部必須向我們支付違約金，也就是你的轉(zhuǎn)會費?！逼呷~教練的聲音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
“那我不走呢？憑我現(xiàn)在的實力，憑什么要去青訓營？而且——”柒龍越說越激動，伸手抄起了桌子上的一張紙，徑直舉在了七葉教練的面前。
樓宇浩看清了，那是最新的青訓營線上直播平臺的賽事大名單，一共三十個隊員，每一個都來自epic的青訓營，這份名單是他上個星期和七葉教練共同選定的。
“三十個人的參賽大名單！這里面有我嗎？沒有！你根本就沒有把我留下來的意思，為什么不放我走！”柒龍越說越激動，眼圈因憤怒和委屈而變得通紅。
“教練團隊一致認為，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不穩(wěn)定，起伏很大，最好還是先沉淀一段時間，再看看有沒有競爭上大名單的實力。”七葉教練說話依然滴水不漏。
“不穩(wěn)定？”柒龍怒極反笑，冷哼一聲?！澳沁@名單上的人呢？他們就穩(wěn)定？憑什么就能上？不服可以讓我一個個solo??！你敢么！”他一邊說一邊用力抖動著手中的大名單，紙張刮起的風吹起了七葉教練的劉海。
“你只要自己調(diào)整好狀態(tài)，自然有比賽可打。這是你要做的事情，不是俱樂部的?！逼呷~的目光不再跟他對視。
訓練室內(nèi)仿佛掉下一根針的聲音都能清晰可聞。柒龍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像是受傷的野獸。
“你就是一個利欲熏心的商人。”柒龍咬牙切齒地吐出這句話，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出。
訓練室的門被他摔得轟然巨響，但沒有人敢出聲。
七葉的臉色沒有絲毫變化，轉(zhuǎn)頭面向一直沉默的柒劍。
“那你呢？你的想法和他一樣么？”
柒劍陰沉著臉。臉上表情不辨喜怒。
樓宇浩想起，就在不到半年前的秋季聯(lián)賽決賽上，生死局里的柒劍，正是用著一張外界完全無法捉摸的撲克臉，穩(wěn)定地拿出了他的招牌英雄干將莫邪，劍無需發(fā)，毫無爭議地拿下了決賽的MVP，在一片金色雨里和epic俱樂部共同被攝像師頂格在了最光輝的頂點。
現(xiàn)如今，他可能面臨著職業(yè)生涯比總決賽更加艱難的境地。
“我的價格，可能比龍哥還要高一點吧？”他居然笑了，雖然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七葉不置可否。
“戰(zhàn)鯨俱樂部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我們。不出意外的話，半個月內(nèi)他們會同意我們的報價。”
“然后呢？你找到更合適的中單了嗎？”柒劍的嘴角浮現(xiàn)出一絲冷笑。
七葉沒有回答。
“我只有一個請求。”柒劍用手指了指角落里抱拳沉默的高大隊員。
“讓彪哥和我一起走。算是你對我們最后的仁慈?！?p> 七葉看了看高大隊員，后者沒有說話，和柒劍臉上的表情如出一轍。
彪哥是隊伍里的輔助，以兇狠的開團打法聞名，一手東皇太一曾經(jīng)讓聯(lián)盟里許多隊伍聞風喪膽。
他們共同發(fā)起的“東皇開團，干將出劍”是epic最后一冠的勝利柱石，兩人感情非常好，訓練吃住基本都在一起。
七葉搖搖頭。
“戰(zhàn)鯨俱樂部指定了只考慮對你的報價，彪哥會去到什么俱樂部，那是他的選擇?！?p> “如果我就像和柒劍一起去戰(zhàn)鯨呢？”高大隊員冷冷道。
“俱樂部會綜合考慮對方的報價，如果價格不合理，我們可能不會同意?！逼呷~的話里沒有絲毫感情。
“呵呵……”柒劍居然笑了。他臉上的每一道肌肉似乎都在訴諸著憤怒和憎惡。
“我原本只是以為你是一個商人，沒想到龍還是把你說的太簡單了。”
“你是一個沒有感情的魔鬼?！?p> “聽好了，你們都聽好。”柒劍的眼神冷冷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個隊員，到領隊，再到樓宇浩，最后定格在了七葉教練的臉上。
那是無比絕望而憤怒的眼神，讓樓宇浩打了一個冷戰(zhàn)。
“下次賽場上如果碰到，我要親手摧毀你們?！?p> 柒劍一字一句吐出這句話。
“彪哥，我們走。”
高大隊員也不多話，站起身來，跟著柒劍出了訓練室。
“沒別的事情就去訓練吧?！逼呷~環(huán)視著不敢動彈的眾人，仿佛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靶牵絺鋺?zhàn)間，我們對一下數(shù)據(jù)?！?p> 樓宇浩應允著，跟著七葉教練走向備戰(zhàn)間。
備戰(zhàn)間里橫七豎八擺著一排沒有來得及關閉的筆記本電腦，上面散亂著定格中的比賽錄像和統(tǒng)計軟件。那是前夜樓宇浩沒有來得及昨晚的工作。
今天的行程太滿，以至于他完全沒有時間顧及手頭上的工作。
“教練……”他想了想，還是忍不住開口。
“你問?！逼呷~早有準備。
“我知道現(xiàn)在俱樂部的近況很不好，很缺錢。也知道龍哥和柒劍他們的戰(zhàn)術(shù)打法可能和我們現(xiàn)在的規(guī)劃不太相符，但是……”
“但是什么？”七葉眉毛一挑。
“但是龍哥他可能真的暫時沒有俱樂部報價，您真的不打算再考慮考慮嗎？他現(xiàn)在正在競技巔峰，如果有個不錯的下家愿意接手，他后面的職業(yè)生涯還有的打，如果一直雪藏……”樓宇浩不知道該怎么說。
七葉靜靜地盯著他，似乎無聲地嘆了口氣。
“小樓啊……你還是太善良了?！?p> 他似乎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如果不拿柒龍來壓價，戰(zhàn)鯨會同意以現(xiàn)在這個報價來接手柒劍嗎？”七葉冷冷一笑。
樓宇浩心下一驚。
“您的意思是……”
“如果柒龍幾十萬就出手了，戰(zhàn)鯨肯定不愿意來高價買走柒劍，到時候我們一筆都收不回來?！逼呷~仿佛說著完全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只有完全不考慮降價，戰(zhàn)鯨為了搶到冠軍中單，才會覺得這個價格是合理的，是值得的?！?p> “你……你的意思是，龍哥只是用來談判的籌碼？即使他沒有俱樂部要，只要柒劍高價賣掉了，你的計劃就成功了？”樓宇浩不敢相信自己自己的耳朵，甚至忘記了尊稱。
“所以我說，你太善良了?！逼呷~一字一句地說。
“不這樣做，我們怎么樣吸收新的資金？不吸收新的資金，我們怎么培養(yǎng)出下一個柒劍和柒龍？”
“那龍哥的職業(yè)生涯呢？沒有比賽，他以后的狀態(tài)怎么辦？進不了青訓也無法轉(zhuǎn)會，他如果就此沉淪了怎么辦！”樓宇浩全然忘記了怯懦，他的語調(diào)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
“我已經(jīng)說過了，他要調(diào)整自己的心態(tài)。以他現(xiàn)在的實力和不穩(wěn)定的情緒，本來就不配在青訓大名單上。他想要再打出身價，就必須慢慢從零開始做起。”
“真沒想到……”樓宇浩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下意識地輕輕搖頭。
“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他拉開備戰(zhàn)間的門。
“你要去哪？”七葉皺眉。
樓宇浩完全不理他，他只感覺胸口氣血翻涌，有什么東西堵著，卻完全抒發(fā)不出去。想要跑到大門口，但又想起了什么，中途折返了回去，跑到自己的休息室，拉開了抽屜。
他找到了，那是一個小小的老虎掛件，輕輕按一下，老虎的嘴巴會張開，里面藏著一把手藝精美的青銅小寶劍。
那是在各個城市打常規(guī)賽時，在西南邊陲的一個城市，龍哥晚上和他逛街時給他買的。他喜歡這種工藝復雜的小玩意兒。
“小樓啊，你比我們所有人都聰明，我們都是你的部下，是你的棋子。你才是那個運籌帷幄的將軍啊?！眲偰孟乱粓鰟倮凝埜缭捥貏e多，順手在小攤上給他買了這個小掛件。
“我們現(xiàn)在比你有錢，我們有直播費，你只拿死工資。但以后，你會比我們這里的每個人都有名，你和那個眼里只有錢的教練不一樣，你是有真才華的。”龍哥把那只小老虎用力地按在自己的手心里。眼睛里似乎綻放著光芒。
“你要做KPL的第一分析師……不對，是第一教練啊，哈哈！”龍哥爽朗地拍著自己的肩膀，“以后要兇一點，別這么畏畏縮縮的，哥用這只老虎鼓勵你！”
有什么東西模糊住了眼睛……樓宇浩快速跑出門。刺眼的陽光下，柒龍還未走遠的身影像一只離群的雄獅。
“柒龍哥！”樓宇浩叫住了他。
柒龍緩緩回頭，認出了他。
“小樓……”他搖搖頭，“宇浩，以后我就不是你的柒龍哥了?！?p> “怎么……就算你去了別的俱樂部，你還是柒龍哥啊?！睒怯詈坡曇羲粏?。
“首先，你別忘了，我倆同齡。”柒龍居然溫柔地笑了，和剛才在備戰(zhàn)間和七葉教練劍拔弩張的樣子全然不同?！笆悄阋惶斓酵磉@個慫蛋子的樣子，非要叫我哥啊?！?p> 他收起了笑容。
“剛才我已經(jīng)跟領隊說過了。從明天起，我都不會再參與賽訓了。賣得掉也好，賣不掉也罷，我都不會在這個發(fā)臭發(fā)爛的俱樂部再呆一天?！?p> “我叫蘇蟄龍。如果以后我還能打職業(yè)比賽，我的比賽名字是蟄龍。”他一字一句地道。
樓宇浩愣住了，舉著那個小老虎掛件，說不出任何話來。
“你還留著這個啊……”柒龍認出了那個小掛件，眉宇間似乎又舒展了開來。
“你就留著做個紀念吧。以后還是應該有緣能見到的。我也沒那么容易放棄?！?p> “那……你以后要去哪？”樓宇浩脫口而出。
“去哪？能去哪？”柒龍苦笑。“有俱樂部要就去試訓，有青訓營就去青訓營，次級聯(lián)賽要就去次級聯(lián)賽，如果東南亞國家的隊伍要……”他咧開了嘴，“我就去出個國唄?！?p> “但是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他恨恨地看著背后epic俱樂部的賽訓基地。
“只要我還能打的動這職業(yè)一天，我就絕對不會再讓這家俱樂部拿到冠軍！”
從他的眼眸里，樓宇浩讀出了和剛才柒劍眼中一模一樣的憎惡。
“宇浩?！逼恺堊儞Q了口吻，變得語重心長。
“我一直都很敬佩里，你的腦袋瓜里有我們所有人都不具備的能力。聽哥最后一句勸，不要呆在這個俱樂部了，你比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教練好一百倍。你去任何俱樂部應聘分析師，甚至直接應聘教練，都會有更好的未來。”
“其實……其實我，七葉教練他……”
“沒事，你可以以后慢慢想?！逼恺埛路鹬浪f什么，擺擺手。
“再見啦，小宇浩?！?p> 樓宇浩一愣神，那只離群的猛虎，已經(jīng)走遠了。
正午的陽光太刺眼了，樓宇浩只感覺頭暈目眩，他心下一松，無力地跌坐在了臺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