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早早從東邊山林升上來，發(fā)出萬丈光芒，昭顯無窮威力。所幸谷中林木眾多，雖夏日炎炎，也有清涼可享。
“梧依哥哥，我收拾好了。我們可以出發(fā)了?！?p> 毋梧依停下筆，望向站在窗外笑盈盈地看著自己的人。哼哼唧唧的聲音也響起在窗外，他知道巽兒手里一定牽著一條繩子。
“你要帶著小豬嗎？我們今日要走很遠的路。”過于白凈的面容上只要開口總有微笑。
“我們要去拜見什么人嗎？”
“不見什么人，就是要走很遠的路?！?p> “那沒關(guān)系。我背上背簍，它走累了我可以背它。不會讓它耽誤我們的行程?！焙芸焖鸵x開了，這一離開興許再也見不著了，所以她想在離開前好好陪陪小豬。
毋梧依理解她的心思，所以也不再說什么。不過現(xiàn)在的小豬她背起來可是夠嗆。
“好，我換件衣服就出發(fā)。帶你師父給你的地圖了嗎？”
“帶了。要帶干糧和水嗎？”
“我已備好?！?p> “好，我們?nèi)デ斑叺饶??！?p> 毋梧依換好衣服背著背簍出來時看見巽兒和小豬等在一棵大桑樹下。枝繁葉茂的桑樹外，是燦爛的萬丈陽光。望著在陽光和桑樹的映襯下顯得越發(fā)嬌小的人，他清楚自己對她已不只是提防和窺探。
先發(fā)現(xiàn)毋梧依走來的是小豬。人們說誰笨常會拿豬作比，在巽兒養(yǎng)了這小豬仔之后，毋梧依知道了豬其實并不笨。小豬扭頭要往他這邊走，牽動了巽兒手里的繩子。巽兒朝這邊看，在看到毋梧依時咧嘴傻笑。
快正午的時候他們來到一座山下。毋梧依喘息著擦拭臉上頸上的汗水，驚嘆一旁的巽兒體力之好。
“來，把你師父的地圖拿出來?！?p> 巽兒從懷里掏出地圖，毋梧依指著地圖上的一點說：“這兒就是我們現(xiàn)在的位置?！?p> 巽兒看看地圖又看看四周，“我，我掉下來的地方是不是就在這附近？”
毋梧依指著圖上的線路說：“是。如果你沒有掉下山崖就會走到我們現(xiàn)在的位置。”
巽兒睜大眼睛，明白了毋梧依要帶她去哪里。
“你要帶我去師父要我去的地方？那個地方就在這個山谷里？”
毋梧依淡笑默認。
巽兒怎會不激動？！從寒冷之地一路翻山越嶺，就是為了那里?。∧抢?，會遇到誰？師父要她找的人在嗎？
“以我的體力還要走兩個多時辰，傍晚前應(yīng)該能到。不過，在那之前我得先好好歇一陣。”毋梧依放下背簍，癱坐在地，他許久沒有走如此多的路了，真的累得不輕。
因為迫不及待，巽兒總不自覺地領(lǐng)先毋梧依很遠，意識到時停下腳步，然后走著走著又快了，再停下等待，只是等待的時間逐漸加長，毋梧依的臉色也越來越慘白。巽兒提議今日作罷，改天她自己去找。毋梧依靠著一棵大樹擺擺手說多歇幾次就可以了。
黃昏時他們爬上一座小山崗。
捶著酸沉的腿，毋梧依看向西邊的天空。一個橙紅色的大圓球掛在遠山與天邊相接處，它燃燒著半壁天空，釋放著一天中最濃郁的色彩?？催^無數(shù)次，可是每次都依然如初看那般心潮澎湃。他死以后，墳?zāi)挂欢ㄒ蛭鬟?，他要日日看，日日看，憧憬有一日魂魄能融化在那片絢爛里。
“梧依哥哥，你在想什么人嗎？”
晚風將一道綿軟的嗓音送進毋梧依耳朵。
毋梧依的胸口涌起一股灼熱。有些情緒縱然是自制力再強的人也會在瞬間被沖擊得狼狽。
毋梧依走去崖邊，盤腿而坐，巽兒在他身旁坐下，召喚小豬也來坐。小豬墜著屁股，謹小慎微地慢慢探著頭往崖下看了看，連連往后退，臥在他們身后四五步的地方。
“沒有，只是喜歡看夕陽。你喜歡嗎？”
“喜歡?！?p> 望向巽兒的目光漸漸顯出愛憐。走到這里已是盡頭，中間他改變了路線，看懂地圖的她肯定知道，但卻一言也不問，就是全然地跟著。她若真如他看到的這般善良，真誠，純透，他一定拿她當寶。
“那里，”毋梧依指向高崗下那座很醒目的庭院。醒目，是因為群樹環(huán)抱中只有那一所房屋，“那所房子就是你師父要你去的最后的地方。抱歉，這么久才告訴你?！?p> 巽兒搖搖頭，表示她并不在意?！啊抑滥銈兩矸荻疾灰话??！彪S著接觸，巽兒隱約這么覺得，所以，她理解自己被隱瞞。
“誰住在那兒？”撲通撲通，心跳開始加快，一個模樣漸漸浮現(xiàn)。
“先生。”
巽兒的心像破了一個大洞，空空的，不好受。
“……他生病了嗎？”最初她把他誤當成天使，以為奇特的發(fā)色是尊者諸多法相中的一種。后來知道自己并沒有死，那他銀白色的頭發(fā)和眉毛便是異常。
“嗯。這個地方地氣和暖，利于我們調(diào)養(yǎng)。”
“他現(xiàn)在好些了嗎？”
“比剛來的時候好些吧?！?p> “這里有大夫嗎？”
“有，但束手無策?！?p> 毋梧依語氣很淡，可巽兒的心頭沉甸甸的。
“有人陪他嗎？”
“他不喜人陪。”
“他難受時怎么辦？”
“挨著?！?p> “要是突然病發(fā)需要救治呢？”
“我想他寧愿死也不愿人看到他病發(fā)的樣子吧?！?p> “……你也是這樣嗎？”
“……”
汗落了，谷風吹來，微涼。
“梧依哥哥，心里難受?！痹捨粗v完一行清淚滾落臉頰。
晶瑩的淚珠驚愕了巽兒，也驚愕了毋梧依。巽兒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落淚。毋梧依一時也不能說得確定。這是她師父說的感應(yīng)？還是……戲做得真！
“試著……看一看遠方，或許能好些?！?p> 巽兒望向最遠的地方，可淚水卻擦拭不及。
太陽下山了，追隨它的云彩由濃郁的橘紅漸漸褪為淡粉，淡粉最后也漸漸消散殆盡，天空便只剩藏青色。
毋梧依扭頭望向身旁的巽兒，她眸子里的哀傷不見了，現(xiàn)下是一片平靜。
起身，最后望了一眼四周，毋梧依道：“天要黑了，回家吧?！?p> 巽兒向木屋投去最后一眼。那里，燈火已通明。
“巽兒？”已經(jīng)走出一箭之地的毋梧依回頭呼喚。
“好?！辟銉籂恐∝i快步跟上?！斑@兒離我們住的地方遠嗎？”
“不太遠?！?p> “我們能常常來這兒嗎？”
“爬高累。你如果想，可以常常來。但是一定要記得，沒有先生的允許千萬不能靠近，會有危險?！?p> “嗯。怎么知道他是活著還是出了什么事？”
“我們有約定的信號?！?p> 巽兒點頭，好似放心了些。
“下次下山我多買一些藥草，送給他一份。”
“估計他不會用的?！?p> “你勸勸他，總沒有壞處。千萬不要自暴自棄，他還很年輕，一定還有很多事情想做。”
毋梧依失笑，他才不會自暴自棄。
“他有家人嗎？”
“有一個弟弟?！?p> “他弟弟對他好嗎？”
“好?！?p> “你呢？你有家人嗎？”
“我的家人早都亡故了。”
“……”巽兒不知道該說什么，便什么也不說。
回到家巽兒堅持將地契送給毋梧依。
望著帶著小豬離開的背影，毋梧依一時找不到語言描述自己的心情。周圍山林的所屬權(quán)他們都拿到了，唯獨最中心的這座山。探尋它的主人倒不費事，這山林原是南楚一家豪族的私產(chǎn)，一位奇女子醫(yī)治好了被山匪所傷的老夫人的宿疾，那豪族作為答謝，將山林贈給了女子。但尋找這份地契卻太難了。甚至精心偽造的地契已經(jīng)做好以備不時之需，真的地契卻自己送來了……
不，也許是另一份精心偽造的地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