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兒醒來在陌生房間。
脖頸上傳來不適感，伸手去摸，摸到包扎的布。
昨晚跑出一段后，驚魂甫定，卻又憂心他的情況，思量之后撿了一根樹枝握在手里給自己壯膽氣，想著若他還像方才那樣瘋魔，她就先敲暈他再施救。一路疾走回河邊，卻沒有看到他的身影。不知道他是離開了還是發(fā)生了不測。放不下心，她下河去尋。在深水處，他突然從她面前的水中躍出，巽兒來不及呼喊，來不及舉起樹枝，他一口咬上她脖頸，水流聲似也壓不過鮮血被大口大口吮吸的聲響……
巽兒坐起身，發(fā)現(xiàn)身上穿著的衣服不是自己的?？纯瓷砩洗┲暮谏漠惓挻蟮囊路?，巽兒只想到一個人。是他把她帶回來，并給她換的衣服嗎？里面……巽兒探向衣服里面，眼神一瞬驚慌，她里面沒有穿衣服！回想他先前有撕扯她衣服的舉動……巽兒說不出此刻心中是什么滋味，像堵著什么，壓著什么，也像破了一個大洞，想哭卻又哭不出來，一時慌亂之后她靜想師父說過的女子被侵犯之后身上會有的痕跡和不適……沒有，她雙腿間沒有任何的不適，身上也沒有青紫的痕跡。那人應(yīng)該只是喝了她的血！這是什么怪病？沒有聽師父提過！
“有人嗎？”巽兒沖著拉上的帷幕喊，希望能得到回應(yīng)。
回應(yīng)她的是屋外的沙沙聲。
望向晦暗的窗外，豎耳細(xì)聽。外面在下雨嗎？
收回目光，四下瞅了瞅。這個房間怎么這么高！這么高的房間她只在宮殿里見過。沒有看到一件女子之物，這里是他的家？還是他交代了誰將她帶了回來？
“有人嗎？”巽兒提高音量又問了一遍，但是仍然沒有回應(yīng)。這樣的無人回應(yīng)讓巽兒想起自己摔下來的那一日。
巽兒下床，寬大的黑袍一下逶迤在地，頭也有些暈。找不到自己的衣服和鞋子，赤著腳走去帷幔。
輕輕拉開一條縫，最先看見開著的房門。門外天色冥冥，雨絲細(xì)密。
巽兒從帷幔后走出來，轉(zhuǎn)身又將帷幔整理好。
淡淡香氣浮動，她辨識出是上好的沉水香。
大，是整個房間給巽兒的第一感受！這么高大的房間讓巽兒想起來曾隨師父進(jìn)過的朝廷用來貯書的館閣?？晌堇锏臄[設(shè)卻是極簡單。厚重的帷幕是房間的隔斷。此刻，除了這邊，其它帷幕都掛起來了，偌大的房間不過正對門口的一張放著茶具的桌案，對面靠窗放置的一張書案和整整一面墻那么大的一個書架。距離有些遠(yuǎn)，陰雨天光線也不好，巽兒只能隱約看到書卷袋的顏色似乎不一樣，每個書卷袋口都垂著布條，她猜想布條應(yīng)該是標(biāo)記書卷名字的。加上自己方才走出的只有一床一書案的臥房，這所房子的擺設(shè)簡單的不能再簡單，但簡單之中透著莊重、沉靜、肅穆。
“謝謝你帶我回來。我走了。我住在梧依哥哥那兒?！?p> 偌大的屋子，巽兒以為自己會聽見回聲呢！略等了等，深吸一口氣，邁步朝屋外走去。
一夜風(fēng)雨肆虐，地上鋪滿濕噠噠的落葉。經(jīng)過一棵野芭蕉樹時巽兒撿起斷在地上的一片芭蕉葉遮在頭上。又走了一段時間，眩暈加重了，抬眼望望煙雨蒙蒙中看不到盡頭的路，巽兒覺得休息一會兒比較好。
就地蹲下，恰看見路邊新長出的幾棵嫩草被雨水打得直不起腰。用手挖了個小坑，將芭蕉葉柄埋進(jìn)去，填上土壓瓷實，彎著的大大的芭蕉葉像一柄傘似的擎在小草們的上方，使它們終于不那么堪憐了。
怎么出生這么晚？這個時節(jié)了，又在路邊，能否安穩(wěn)地過完一生榮枯？不過，既然生在了這個時候就盡力活下去！巽兒愛憐地輕觸了兩下嫩葉，像輕點嬰兒的鼻尖。然后伸手進(jìn)雨中，細(xì)密的雨絲溫和地澆洗著沾了泥巴的手。
雨，忽然“斷”了，四下里卻還都是雨聲。抬頭，看見擎著傘的人巽兒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提著衣擺緩緩起身，低垂著頭，看見沾了泥土的半濕的鞋和滿是泥土的自己的腳。他這會兒看起來沒有什么異樣，應(yīng)該是好些了吧？
她一出房間就確定那是他的住處。每隔幾天她就會站在高崗上向這邊望，從綠樹蔭濃到黃葉飄零。她熟悉他木屋外的景色，可她不知道從這里回去的路。不過沿著路走總能碰到誰或到誰的家。
傘柄挪到她眼前，她會意，接過雨傘。見他脫衣服，她心悸后退，使他置身雨中。下一刻她被黑衣兜頭罩住，衣服太大了，在地上堆成一團(tuán)，巴掌大的臉也被遮去大半。緊接著，她被他單臂抱起，傘也被接走了。巽兒不適應(yīng)，雙手撐著他的肩略微掙扎說她自己可以走，換來的是男子將她摁壓在肩頭的強(qiáng)硬。
見他在往回走，巽兒輕聲說：“我想回梧依哥哥那兒?！?p> “你失血太多，好好休息。”
他的聲音低沉冷澀，也許是離得過近的關(guān)系，巽兒覺得胸腔仿佛被震動。
巽兒沒有爭辯也沒有哭鬧?！澳悄隳芨嬖V梧依哥哥一聲嗎？我一夜沒有回去了?！彼麜?dān)心。
“嗯。”
男子步履穩(wěn)健，精神不濟(jì)的巽兒沒一會兒就昏昏欲睡，頭東栽一下西倒一下。他輕托她后腦，讓她枕在肩頭。又過了一會兒，聽到她含混地喊了一聲“師父”，腦袋也往他頸窩處靠去，摩挲了兩下，找到最舒服的位置。
剛剛醒來的人腦子尚有些迷糊。望著帳頂靜靜躺著定醒了一會兒，聽見外面仍有雨聲。
坐起身，看見滿室燃著蠟燭，原來滿室的通明是因為燭光，她方才以為自己昏睡了一天一夜，現(xiàn)在是第二日白天。扭頭看窗，但被書案前一個身影截住視線。
男子放下書卷看過來。
巽兒坐起身，雙手不由自主地攥著棉被，吞了一口口水，怯怯地問：“你告訴梧依哥哥了嗎？”
“他陪了你半日。你的衣裳?！?p> 順著男子的目光，巽兒看向左側(cè)，那兒添了一個大箱子，箱蓋開著，里面衣裳壘起很高。
“……謝，謝謝。但是不需要了，前幾日梧依哥哥才剛給我添了幾身新衣?！?p> 男子沒有接腔，而是走了出去。
望著帷幕，巽兒弄不明白他是否在生氣。巽兒想追出去看看能不能說上話，想告訴他自己還是想回梧依哥哥那里去。
掀開被子往下一瞅，嚯，地上整齊地擺放著許多雙嶄新的鞋子，估摸有十多雙吧！巽兒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不穿，沒有鞋，可是這樣精美的鞋子穿上啥活兒也做不了。
正猶豫間男子掀開帷幕又進(jìn)了來。這次他端著一只碗，將碗放在書案一端后對巽兒說了一個“飯”字。
巽兒最后決定還是穿一雙鞋。如果不穿，或許就這個問題還需要解釋一番。她解釋倒無妨，但是男子應(yīng)該不耐煩聽。
見她下床走來，男子拿起案上的書坐下接著看。
巽兒走至案前坐下，青瓷白碗里飯香彌散，饑腸轆轆的她兩腮立刻濺出津液。吃下第一口，她驚異地望向沉浸書中的男子，雙目放光。她從未吃過如此鮮香綿密的菜粥，想向他請教粥是誰做的，想學(xué)來做給毋梧依?？墒窃诔蛄四凶訋籽酆笏坏貌粡?qiáng)壓下心頭想要夸贊想要與人分享的高興。像這碗粥一樣，她也從未遇到過如他這般話少的人。話少的人一般也都不喜旁人聒噪！
很快，一碗粥見底。巽兒回味了回味，端起碗起身往外走。
“放在屋檐下食盒里，會有人取走?！彼坎浑x卷地說。
第二次走出臥房沖擊巽兒的還是一個“大”字。從山崗上看，也許因為有大片山林做襯托，沒有覺得這所房子大，可是進(jìn)來里面，這么大的房子只有王公貴族家會蓋。偌大的房子被蠟燭映亮，驚嘆之余巽兒覺得實在是奢侈?？墒琴F族家還有人為了炫富拿蠟燭當(dāng)柴燒，奢靡之風(fēng)不是三言兩語禁得了的。
來到屋外，果然看見一個食盒在廊檐下醒目的位置。就著廊檐流下來的水將碗勺洗干凈，打開食盒，放碗進(jìn)去時發(fā)現(xiàn)屜低還是熱的。這個不稀奇，她和師父就有一個帶碳層的食盒。將食盒蓋好，又就著雨水洗了洗手。衣服是新的，巽兒舍不得往上抿，于是甩甩吹吹拍拍搓搓，不多久手也就干了。望著黢黑的雨夜發(fā)了會兒怔愣，轉(zhuǎn)回屋里。
巽兒掀開帷幕進(jìn)來時看見男子面前放著鼓鼓的書袋。心想他已經(jīng)將書看完了卻還端坐在那里，是有話要同她說嗎？
男子抬眼看向巽兒，巽兒不由挺直脊背站得筆挺。
“你需住在這兒?！?p> 巽兒一時被噎，過了一會兒才吞下心中的憤然，問男子為何。
“需要。”
“因為你的……”巽兒覺得他不會喜歡聽到“你的病”三個字，“……你的身體狀況嗎？”
男子沉聲“嗯”了一聲，但并未表現(xiàn)出不快或痛楚。
“我，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
“三個?！蹦凶踊卮饡r并未猶疑，得知旁人身體有異而詢問情況是常情。
“如……如果你需要血，能不能只喝我的？”
這個問題……倒是意料之外！男子頓了少頃，問，“你的血有何特別之處？”
巽兒搖頭，“沒有特別之處，但我是心甘情愿的。”若他控制不住，吸食過量導(dǎo)致被吸食者死亡的話，她死好過別人死。
令人心悸的黑眸凝視著她。心甘情愿讓他吸食的人很多，他就是不愿用這種邪法才來到這里。熬過了四十二個月圓之夜，但是昨晚功虧一簣！
“可以嗎？”
“可?！?p> “剛才的‘可以嗎’不是第二個問題，我現(xiàn)在問第二個。”可是第二個有些不好開口，“……只是需要血吧？”對于撕扯她衣服一事，巽兒始終在意。
男子略沉吟頃刻，“嗯”了一聲。
“我能常?；厝タ次嘁栏绺鐔?？”
“可?！?p> 三個問題已問完，男子拿起案上的書袋離開，見自己擋了他的路巽兒趕緊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