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孩子睡著后，巽兒邊整理著衣服邊向人聲漸喧的窗口走去。
推開窗戶，微張的菱口里溜出輕輕的一聲贊嘆。
晌午前他們來時街道兩邊冷落悄靜，偶有幾個行人也是滿面倦容，意興闌珊?？纱藭r，一間，兩間，一座樓連一座樓，整條街仿若由燈光撐起。紅的光，粉的光，混著香甜的氣味，不斷涌入的衣著光鮮的人群，美輪美奐的各式馬車……琴弦鐃鈸之聲漸漸混雜，透過朱欄綺窗，巽兒看見姿態(tài)蹁躚的舞娘，狀若癲狂的食客，顧盼風(fēng)流的美人，男男女女，依偎著，調(diào)笑著，仿若每一個罅隙都灌滿了歡樂和熱烈……
可是這樣的熱鬧景象令巽兒漸漸有些不適，再加上悶熱，她感到氣短目眩。深深地吸了口氣，依著窗欞，抬眼望天。
也許是地上的街市太明亮了，夜幕上看不到幾顆星，也尋不到月亮的蹤影。
婆婆他們到哪里了？梧依哥哥的狀況有沒有好轉(zhuǎn)或惡化？還有，他出去好一陣子了，怎么還沒有回來？這里是西蜀，不會出了什么事吧？
聽見推門聲，她小跑著出來迎上?？吹侥凶影踩粺o恙，她揪著的心總算放下。
“出去走走吧，這里的夜市天下馳名?！?p> “彘兒睡著了?！?p> “會有人照看他?！?p> “……出去有事？”
他點頭。
她的心又揪了起來，“……需要帶什么東西？”
“不必。”
街市上，人聲喧騰，摩肩接踵。
蕭拓掩起了容貌，好多姑娘看到他的背影匆匆趕上，但在看到他不起眼的相貌時紛紛氣惱，怨他勾動她們的心卻又讓她們失望一場。
巽兒憂心身材高大挺拔在人群中十分醒目的他會引來格外關(guān)注，導(dǎo)致身份暴露。以謀朝篡位建國的西蜀從不缺乏暴君，這個家族像被下了咒似的，一代比一代瘋狂殘忍，暴虐無度。若他被發(fā)現(xiàn)……最悶熱時節(jié)巽兒接連打了幾個寒顫。
“冷？”
巽兒抿嘴笑笑搖搖頭。
“餓嗎？”
“不餓?！?p> “吃碗面吧?！?p> “……嗯?！?p> 他們在一個小攤前坐下，他點了一碗面。果如巽兒所想，坐下不多時，他囑咐一句“在這兒等我”便起身走入人群。巽兒的目光追隨著他的背影。
“客官，面好了。慢用。”
巽兒看向攤主點頭道謝，可再回頭看時已找不到他的身影。目光逡巡中，對上一雙又怯又懼又盈滿渴求的眼睛。
那是一雙小孩子的眼睛?？瓷硇?，他大約五六歲，和他的母親也或許是他的祖母——她衣衫襤褸，頭發(fā)花白蓬亂，渾濁的眼睛里一片死寂，巽兒實在判斷不出她的年紀(jì)——瑟縮在一個角落。看到被人發(fā)現(xiàn)，孩子眼里的恐懼加劇，但仍望著巽兒和她面前的面。他該是餓壞了，害怕著，躲閃著，偷偷地看別人進(jìn)食。
巽兒端著面，向她們走去。
看到有人朝自己走來，小孩兒一頭扎進(jìn)婦人懷里，瑟瑟發(fā)抖。出于本能，那木刻一般的婦人將孩子緊緊抱住。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孩子瑟縮的原因時，枯木死灰般的面容上也升起了恐懼，更緊地蜷縮成一團(tuán)，已做好了挨打的準(zhǔn)備。
巽兒彎下身，對婦人說：“孩子餓了吧，這碗面給他。”
婦人并不太敢相信這突如其來的善意，可孩子真的很久沒有吃過一頓可稱得上飯的飯了。
巽兒蹲下來，將碗往婦人面前遞了遞，“快吃吧。”
婦人戒備地望了巽兒一陣，從身后摸出一個殘破的罐子。
“就用這個碗吃吧?！辟銉簩⑼肟攴诺綃D人面前，“慢慢吃，我先走了。”
巽兒回到小攤前，向攤主解釋，“老板，我把碗給了那對母子，一會兒付賬的時候給你碗筷錢?！?p> “看見了?！睌傊髅χ鴵{面，并不看巽兒一眼，“你再來碗面嗎？”
巽兒望向那對母子或祖孫。那婦人挑起面，大口吹涼，遞到猛咽口水的孩子嘴邊，微微笑著，看他狼吞虎咽，看不出年紀(jì)的面容上因為有了生氣也顯得年輕一些。
“要，再來……兩碗吧。”
攤主抬頭看了巽兒一眼，順著她的目光也看了那對乞兒一眼，抓了一把面下到鍋里。
巽兒將第二碗面端到她們面前，囑咐那婦人別給孩子吃太多，會撐壞肚子。
再次回到小攤的巽兒無心吃飯，無事可干，竟幫攤主拉起了風(fēng)箱。
巽兒一共給她們端了三碗面。她還記下了附近的攤位，打算一會兒他回來時向他借點錢，買點可以儲存的吃食給她們。她全部的積蓄不過幾兩碎銀，還是出谷前賣草藥攢下的，巽兒懊悔沒有將它們帶在身上，不然現(xiàn)在就能買給她們。誰知道一會兒她們會不會離開或被趕走呢？
“你這般施舍，一會兒你男人回來不怪你嗎？”
“他不會。他心地不錯，只是不愛講話?！?p> “外地來的？”
“嗯?！辟銉嚎此撇换挪幻Γ瑢崉t在緊張著攤主的下一個問題。以前她隨師父來過蜀地，不會一問三不知，她只是擔(dān)心她和他說的會不一致。
“等一會兒尋街的發(fā)現(xiàn)她們了會把她們帶去給里長?！?p> 攤主沒有問他們來自哪里，但巽兒并未因此松了一口氣。一般遇到外地人下一句自然而然都會問來自哪里，可是他沒有問。
“帶去給里長做什么？”
“給她們提供吃住的地方，再給她們找活兒做?！?p> “什么樣的活兒？”
“那可多了，像到大戶人家做工，到織坊織布，繡坊繡花，清掃街道啥的。工錢不高，但能安穩(wěn)下來，”攤主向那對乞兒努努嘴，“不比現(xiàn)在好多了?！?p> 巽兒一肚子的疑惑，但怕說多錯多給他帶來麻煩，便不敢多問，只悶悶地照看著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