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郿塢破

　　陽光明媚，綠樹蔭蔭。劉協(xié)騎在一匹幼馬之上，呼吸著野外自由芬芳的空氣，一時心情大好。

　　皇甫嵩落后半個馬身以備顧問，回復著劉協(xié)隨口而問的問題。

　　從皇甫嵩口中了解到，《孫子兵法》有言：倍道兼行，百里而爭利，則擒三將軍；五十里而爭利，則蹶上將；三十里而爭利，則三分之二至。春秋時代，行軍打仗以日行三十里為常規(guī)。當下道路交通狀況稍有改善，步兵日行四五十里就是極限。

　　郿塢離長安二百六十里，若是大隊人馬一來一回就是十余日?；矢︶砸矒囊归L夢多，所以揀選了兩千多精銳老卒，騎馬前行。就算此行野外拉練的意味多過行軍，沿途又隨時可以補充糧草，一日百余里也是極限，故而來回需要五日時光。

　　一路行一路看一路問，劉協(xié)粗淺了解了許多行軍技能，比如馬料如何配比，什么情況飼喂何種馬料，馬匹行走多遠休息一次，行軍扎營該注意哪些問題，林林總總，讓劉協(xié)很是開闊眼界。

　　離開長安不過三十里，道路兩旁的濃密綠意逐漸淡去，最后演變成光禿禿的黃土。遠遠看去就知道是上好的熟地，本該種滿麥粟，如今卻剛剛撂荒不久，尚未爬滿雜草，令劉協(xié)心中無限惋惜。

　　生民何艱！時值王朝末世，土地兼并嚴重，世家大族、鄉(xiāng)間土豪迭起，自耕農(nóng)本就茍延殘喘，在夾縫中苦苦掙扎。董卓亂政，朝廷西遷，賦稅更是全都壓在關(guān)中自耕農(nóng)身上。天公不作美，本就收成不好，再從已被壓榨到極限的自耕農(nóng)身上繼續(xù)榨油，使得農(nóng)民只能拋棄土地逃荒去。

　　長安腳下猶然如此，三輔乃至廣大關(guān)中地區(qū)更可以想見。無農(nóng)不穩(wěn)，無糧不安。掃平天下，任重道遠。

　　就在劉協(xié)心生感慨之時，長安城司徒府中，王允邀請關(guān)東飽學宿儒，在府中小聚。半是為了慶祝誅董大功，半是為了向皇帝舉薦鴻儒名師。

　　自前漢廢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后，皇帝大半飽讀詩書。在王允看來，小皇帝雖然啟蒙時度過一些經(jīng)書，但先帝死后又斷了數(shù)年。所以現(xiàn)在有些狂悖無禮，不恤老臣。作為功勛元輔，他自認為有義務(wù)向小皇帝推薦老師，以居移氣、養(yǎng)移體。

　　宴飲剛開，鼓樂未奏，府外傳來一陣陣興高采烈的歡呼聲。王允捋須自得，幾位名儒引經(jīng)據(jù)典不著痕跡稱贊王允安漢之功，正在這時，一聲極不得體的嘆息聲想起，顯得異常刺耳。

　　王允眉毛一橫，朝那聲嘆息處看去，卻見蔡邕臉色晦暗，搖頭嘆息。王允怒火中燒，尚未發(fā)作。一位名儒打圓場道：“伯喈，可是思鄉(xiāng)了？算起來我等離鄉(xiāng)不歸數(shù)十載，家鄉(xiāng)書信不通三載，不知故里老友可還健在……”

　　蔡邕仿佛沒有聽到，仍沉浸在悲情傷懷中，自顧自言道：“此情此景，讓我想起董仲穎，三年前烈火烹油，三年后人頭落地。斗轉(zhuǎn)星移，物是人非……”

　　砰的一聲巨響，將沉浸在自己情緒中的蔡邕驚醒過來，他愕然抬頭，看見滿地酒盞碎片，繼續(xù)向上望向主座，卻見王允拍案而起，勃然變色，絲毫不顧禮儀風度以手指著他。

　　王允直呼其名，怒喝道：“蔡邕，你個老匹夫！董賊既誅，普天同慶，你卻在這悲悲戚戚，是為董賊亡魂叫屈嗎？！董賊禍亂朝綱，凌虐天子，荼毒百姓，危害社稷，天下幾乎不為漢室所有。”

　　連珠炮般吐出這幾日胸中塊壘，唾沫星子滿天飛，王允喘了一口氣，繼續(xù)說道：“你卻只想到董賊擢拔你的些許恩惠，眼中還有朝廷法度，還有天理人心嗎？！我看你就是和董賊一般的逆賊余黨。”

　　最后一句殺人誅心的話語一出，滿堂名儒皆暗呼糟糕。時下什么都能沾，就是不能沾董字，照眼下情形，貼上逆賊余黨的標簽，不死也要扒層皮。紛紛向蔡邕遞上眼色，暗示他趕緊向王允請罪。

　　蔡邕雖然認為董卓跋扈，不臣之心昭顯，自己多次勸諫就是不聽，簡直自尋死路。但董卓也確實對他有大恩，讓他從一個避難海濱十二年的罪臣，三天之內(nèi)遍歷三臺，現(xiàn)在更是官為左中郎將、爵為高陽鄉(xiāng)侯。

　　按照時下的二元君主觀，董卓就是蔡邕的舉主。董卓伏誅，蔡邕雖然覺得他罪有應(yīng)得，但讓他當眾批駁董卓踩上幾腳，甚至像王允一般密謀被刺，他蔡伯喈做不到！

　　當年中常侍王甫權(quán)勢滔天，他寧肯遠避海邊也沒有屈服，王允想讓他服軟還不夠格。倔強脾氣上來，蔡邕對眾人臉色不予理會，低頭沉默坐在座位上一言不發(fā)。

　　王允更加怒不可遏，揚言要追究蔡邕附逆的大罪，吩咐家仆將蔡邕捆送至廷尉。可惜，從被捆到身影遠離視線，蔡邕始終未曾求饒，沒有給王允一個合適臺階下。

　　宴會不歡而散。

　　王允看著四散離去的眾人，眼神一陣冰冷。

　　不提長安城中紛紛擾擾。從長安行軍后第四日清晨，沒有吃早飯，劉協(xié)等人就率軍來到了郿塢堡外。遠遠看去，郿塢周長五里，城墻高達七丈，城頭寬約二丈，外面環(huán)繞一圈三丈深的護城河，端的是易守難攻。

　　董卓曾自豪稱之為“萬歲塢”，將董氏族人全部安置于此，并夸下?？冢骸笆鲁桑托蹞?jù)天下；若是不成，憑此堅固堡壘也足以在此養(yǎng)老終生了?！?p>　　然而，頃刻之間，這座巍峨的塢堡就如同它的主人般灰飛煙滅。戰(zhàn)斗過程乏善可陳。

　　天子儀仗突然出現(xiàn)在視野中，驟然聽到董賊身死的消息，見到董璜扭曲表情的人頭，以及只殺董氏，其余勿論的口號，多重因素疊加之下，塢堡之中軍心已潰，皇甫嵩幾乎是兵不血刃的就拿下了郿塢，實現(xiàn)了他所說的“滅此朝食”的豪言。

　　荀攸迅速帶人接管庫藏，而董旻在內(nèi)董氏三族血親則被捉雞一般一一拎到校場，董卓老母年已九旬、董白剛剛十五，俱都苦苦哀求放條生路?；矢︶悦鏌o表情請示劉協(xié)。

　　劉協(xié)閉上眼睛，輕飄飄落下一句話：“何太后、弘農(nóng)王安在？！”便不再理會。

　　皇甫嵩點點頭，做了個劈砍的動作，一時間校場上人頭滾滾，屎尿血齊流。

　　此間事了，荀攸來到劉協(xié)跟前，附耳說了幾句，劉協(xié)先是面色陰沉，繼而眼睛一閉，緩緩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