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醉的方虎是嘮叨的,這點在張揚看來母親似乎都比不上,方虎是不幸的,他也是幸運的,從軍超過20年,在最想建功立業(yè)的時候沒有趕上戰(zhàn)爭,在想安心過日子的時候,卻經歷了與北莽連續(xù)數年的大戰(zhàn),他是小隊長,第一次與北莽的交鋒后,他是他們隊唯一一個被人從死人堆中救活的。
北部幽州可能對于朝廷是恥辱,但是對像他這樣的士卒則是恐怖的記憶,他為了克服心理的恐懼主動去馬軍喂馬,因為他害怕他堅持不到離開軍營的那一天,每次成群結隊的馬匹從他身邊經過,他都會不由自主的雙腿發(fā)抖。
那次秦王在北岸丟下了八萬大軍的尸體,而被留下的人不論生死被北莽將幾個人綁在一起丟進了渭河,那一次當年追隨高祖征戰(zhàn)天下的左右武衛(wèi)軍也徹底走進了歷史,從某種意義上說,左右武衛(wèi)因北莽而興,也因北莽也亡。
昏暗的燈光中,一張酒桌,酒桌下面是炙熱的炭火,酒桌邊坐著兩個人,一個不停的說,一個默默地聽,張揚不反感這類故事,他是一個好的傾聽者,曾經他前世的兄弟郭封也很愛聽張揚說,當時的畫面像極了今天的這兩個人。
春花偶爾也會進來坐在張揚的身邊安靜的聽著,張揚知道他只是不放心,她并不在意兩個男人說什么,母親一般吃過飯就離開了,萍兒這個時候一般在帶孩子,而孩子的母親姜勤會時不時的進來將菜拿去廚房熱熱,對于自己丈夫的德行,她已經說過很多次,但是每次都被方虎借著酒勁給懟了回去,方虎愛喝酒,他愛死了現在平靜的生活。
第二天排衙開會的時候,張揚將大家的行程安排對了一遍,說道:“過年的時候大家還是不能松懈,別人過年,對于咱們巡城司可沒有年可以過,特別是治安和火警這塊的工作,大家萬不可松懈,節(jié)假要求務必傳達道每一個事務所,不能處紕漏”。
四位協理和各部門的主管都領命而去,黃旸站在張揚身邊,交代完后續(xù)的事務后,張揚便動身前往御史臺,今天是他要向衛(wèi)忠道述職。也是張揚在巡城司的最后一天。
衛(wèi)忠道一手將巡城司建立起來的年輕讀書人,心理五味雜陳,就在昨天,天子楊林突然派出下旨免去張揚巡城司的差事,平心而論他是喜歡張揚這樣的干吏的。
衛(wèi)忠道良久才開口說道:“曦之,你本來就是翰林院的人,此次回翰林院或許對你未必是壞事”。
張揚心理想抱怨幾句,但是終究沒說出口,畢竟這也不是他能說了算得,回道:“下官明白,下官已經將巡城司的后續(xù)工作安排妥當,新的執(zhí)司到了之后,就可以立刻開展工作”。
衛(wèi)忠道:“你辦事我還是放心的,這一年也辛苦你了,你還年輕,要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現在巡城司就是一棵招風的大樹”。
張揚沉默良久,政治就是政治,也沒什么委屈的。
從御史臺出來,張揚就去了翰林院,來到董苒的職房,等待了一會,就被董苒請了進去,董苒讓人給張揚上了杯茶,然后站起身,向著張揚指了指棋盤。
張揚坐在一盤殘局面前,差異的看著自己的老師。
董苒:“你看出了什么?”。
張揚搖頭。
董苒:“再看看”。
張揚看了足足一盞茶的功夫,最后還是搖了搖頭。
董苒喝了一口茶,嘆了口氣,開口說道:“這是高祖當年與棋圣張業(yè)下的一局棋,下到這一步的時候,張業(yè)投子認負,當年高祖執(zhí)的是黑子”。
張揚:“這明明就是白子的必贏之局,為什么棋圣要認輸?”。
董苒:“你只看到了棋面上的事情,而沒有看到棋外的事情,你看看高祖的布子,你看像什么?”。
張揚看了半天,還是沒看出來。
董苒終于生氣了,怒道:“平時讓你多看書多看書,給你的書,你看了多少?”。
張揚說道:“我都看過了啊”。
董苒:“那為什么沒見你有什么問題來詢問老夫,難道你都看懂了?”。
張揚低著頭不說話了,這是要挨揍的節(jié)奏啊。
董苒:“好了,你滾吧,年前就別來了,回去再好好想想,想不明白就別來見我了”。
張揚還想說什么,董苒擺了擺手,沒想繼續(xù)的意思。
張揚無奈的離開了,董苒看著讓自己一直很滿意的弟子,無奈的搖頭。
張揚離開翰林院,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滿腦子都是那局棋,什么時候到家的他都不知道,到家之后立刻將棋又擺了一次。
開始是張揚一個人看,后來春花來了,后來萍兒來了,后來母親來了,后來方虎兩口子也來了,就連方楊小丫頭抱著弟弟也來了,張揚看著棋盤,他們看著張揚,后來方虎兩口子走了,方萍兒、方楊小丫頭抱著弟弟走了,只有母親和春花一直陪著張揚坐著,一坐就是一下午。
一連三天張揚都像魔怔了一樣,盯著棋盤,吃飯的時候也只是很快就吃完,然后繼續(xù)盯著棋盤,就連過年采購張揚都沒出去,屋子里很安靜,所有人都沒有打攪他,一點聲音也沒有。
最后張揚放棄了,因為他真的沒發(fā)現有什么,心里大罵了一句政治家比女人還會來事,我猜你大爺,老子是直男,大不了官不做了,老子過自己的日子。
于是第二天張揚就成為了小跟班,跟在幾個女人后面拎包,時不時有巡城司的來來向張揚打招呼,打過招呼之后就跟在張揚的身后,張揚發(fā)現人越來越多,就讓他們忙自己的去,這瞎跟著干嘛。
最后那些人就遠遠的跟著,也不敢靠近,方虎向張揚豎了個大拇指,說道:“你比我們將軍更得人心,這些人看的出來是真心的”。
張揚很無語,趕又趕不走,只能說道:“屁的人心,他們干好自己工作比什么不強”。
方虎奇怪的看著張揚,這個人他感覺很不一樣,以前一直都沒發(fā)現哪里不一樣,這一句話讓他突然意識到什么,開口道:“他們有今天是你的功勞啊”。
張揚接過春華遞過來的包,然后轉手就交給方虎,說道:“這是他們自己努力的結果,和我有什么關系,即使沒有我也會有其他人來做這事”。
方虎接過包,放在張揚做得獨輪車上,說道:“那可未必,你是我見過最有想法的官員,我們以前的將軍可沒對士兵這么好,他們也從來沒想過對士兵這么好”。
幾個人走進一家布點,母親把張揚叫了過去,然后用布匹在張揚身前比量著,然后問春花幾個人怎么樣?
春花又讓張揚轉一圈,張揚老老實實的轉了一圈,張揚站定后,他又繞著張揚轉了一圈,搖了搖頭,母親放下這一匹布,又拿了一批淡藍色的,又在張揚身上比量起來,試了幾個顏色,幾個人都不滿意。
張揚一張苦瓜臉,讓萍兒看著哈哈大笑,母親怒瞪了兒子一樣,張揚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我覺得那青色的就不錯”。
于是最終幾女人商量了之后,選擇了一匹淡藍色的布,然后又挑挑揀揀的給他們自己選了一匹布,就離開店鋪。
方虎看他們出來,主動接過張揚手里的布,笑著指著上面的牌子說道:“大人,這可是夏家的店鋪”。
張揚吃驚的回頭看了一眼,還真是,難怪里面的布局這么熟悉,夏家的生意現如今還真不是一般大,店鋪都開到京城來了。
母親聽到后說道:“你二姨娘來信說了,夏家的公子現在是臨江縣的知縣,這你不知道吧?”。
張揚瞪大了眼睛,后來才搖了搖頭,當年來京城獲得國子監(jiān)名額的夏公子,現在也做到七品縣令了,自己努力這么多年,也才是個從七品的官,而且還剛被罷職。
一家人感覺采購的差不多了,就讓方虎將馬車趕過來,一家人站在路口等待馬車過來,此時突然范洪帶著幾個人從老遠跑了過來,見到張揚就喊道:“大人,大人,可找到你了”。
張揚立刻迎了上去,開口道:“出什么事了,慌慌張張的”。
范洪喘了兩口氣,等氣息平穩(wěn)后,說道:“西衛(wèi)今天來接管了巡城司,王公公讓你去接旨”。
張揚點了點頭,向母親抱歉的笑了笑,見母親點了點頭,就跟著范洪向巡城司總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