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祖墳。
江家相比其他世家，人數(shù)少的可憐。
不同于其他世家的動輒陵園，江家的祖墳只是占據(jù)了一個小山頭。
在南向陵陽江的坡上，是為江石霜準備的墳墓。
看著八名力士，抬著放置老爹骨灰的棺槨下葬。
江起瀾的心中一顫，似是完成什么的空落落感覺。
以活著的狀態(tài)陪伴自己十幾年，之后以灰燼的姿態(tài)陪伴自己渡海三年……這個男人，這位父親。
入土為安了啊……
當最后一捧土覆蓋，江起瀾的眼角無聲落下淚水。
江石霜被他親手殺死時，他沒有哭，只有第一次殺人的不適感。
但忽然間，他意識到這個人是真正的失去了，再也不在自己身邊了。
頓時悲不自勝。
落日余暉下的墳墓邊，是少年放肆的哭嚎。
這不是因為悲傷，而是一種發(fā)泄，發(fā)泄自己十幾年的磨難，多次生死之間的危機。
江石霜??！
我將你帶回來了！
從今日起，我便是為自己而活！
對著江石霜墓碑邊的鳶尾花，江起瀾握緊雙拳。
在心中吶喊！
“我不會死，不會像你一樣只能化作飛灰埋在墳墓里！”
“我會超脫！我會讓世人銘記！我會名揚天下！”
少年凌云志，天下第一流！
徹底的情緒釋放后，江起瀾的心神得到了久違的寧靜，感覺境界都隱隱有些松動，向著六品中期而去。
在他身側的蕭曉筱注意到了他的變化。
拭去眼角的淚水，她看著遠方的落日。心中呢喃：
太陰落山后，不會是夜幕，而是另一個朝陽的開始……
江家隊列中，她握緊了手中的鳶尾花，像是要將它揉捏進自己的掌心一般。
石霜……我會為了你的夙愿活下去！
江石龍走到墓碑前，掏出一個破舊的酒葫蘆。
酒水在墳頭澆落，滴滴答答。
“二哥，一路走好！”
此時，江石蟄走到了他身邊，淡淡說道：“帶人回去吧，我要單獨和江起瀾說些話?！?p> 江石龍眼瞳一縮，意識到了什么……掙扎了一會，長嘆息以掩涕。
當夜幕降臨，這山野外的墓地吹起清冷的風，絲絲陰氣入骨。
江起瀾在墓碑邊盤坐下，靜待江石蟄。
“石霜……是你殺死的吧?！痹S久，江石蟄開口道。
江起瀾微微一怔，沒有反駁：“是的?！?p> “謝謝你了，至少讓他不是痛死在病床之上?！苯U眼中不再古井無波，而是宛如一汪清泉，澄澈溫柔。
“我要與你說的，是我們江家最大的辛秘，在此之前，就算是歷代家主也無法知道?！?p> “是你父親發(fā)現(xiàn)了端倪，我們兩人一起探尋出的真相。”
“這是個不算簡單的故事，你靜靜聽，我說慢些。”
江起瀾看著這個和白日里完全不一樣的家主，難以理解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一千兩百年前，人與妖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涇渭分明，甚至有不少族群認為，人族也是妖族的一部分，只是有點特殊而已?！?p> “在那個時代，有一位人族的江姓少年，他困惑于……妖為什么吃人，人為什么要殺妖?！?p> “互相殘殺，紛爭不休的世代，讓他想要找出解決的辦法?！?p> “為此他游歷天下，在途中結交了好友，也遭遇了強敵，一路下來他也在慢慢變得強大。”
“少年遇到了一位美麗的少女，正是意氣風發(fā)的少年郎與嬌俏女子的愛戀，本來也就是這樣簡單一段插曲而已?！?p> “那位少女有些特別，她是妖族一個重要血脈的血裔，不過當時人與妖的界限很模糊，少年也足夠強大。”
“兩者的結合雖然不被祝福，但也沒有誰去阻礙?！?p> “只是……兩者的天賦差距太大了?！苯U長嘆一聲。
江起瀾問道：“是因為壽命嗎，人族的壽命，比之妖族還是差遠了?！?p> “恰恰相反。”江石蟄繼續(xù)說道。
“少女的族群本來是不能生孩子的，但她為了能讓心愛之人留下血脈，不顧損耗生下了兩個孩子。導致她的壽命只剩百年，對比正常妖族來說，很短暫了。”
“而那位江姓的少年呢，他是有史以來天資最可怕的人族，在女子還未老死之前，他就已經站在了人世間的頂峰！”
“距離超脫人間，只差跨出那一步！”
“他壓制了幾年，但天地已經開始排斥他了，不允許他再留在人間?！?p> “他實在不舍得愛人啊，所以他做出了一個決定?！?p> “舍棄了這次超脫的機會！他要陪著妻子，直到她離開人間！”
江起瀾聽的不由心神一顫。
這比拱手河山更讓人難以想象！
如星尊這般的人物，直言為了更近一步，無論多卑劣的事都做的出來。
而千多年之前，有人能做到舍棄超脫，只為了陪妻子度過晚年！
“他如愿的陪到妻子終老，因為達成超脫的契機極為困難，他不覺得自己還有機會了?！?p> “本來就這樣死去，他也甘心了，可是……”
“可是他妻子的同族為了借用他的力量，告訴了他一個秘密?！?p> “他妻子的種族，是寄托天地而生的，天地不滅，她們不會真正的消亡，遲早有一天，他的妻子會在這片天地內重生！”
“從此，便是江家千年噩夢的開始！”
“他不甘心了，他想再見到妻子，可是放棄過一次超脫機會的他，壽命是有終點的?！?p> “所以他想出了一個辦法，不必超脫，能在人間一直等待她的辦法?！?p> 江起瀾渾身骨血一顫，一股極致的寒意滲上腦門。
“你是說……江家的先祖還活著！江家祠堂里的就是他??！”
江石蟄深深的看著他。
緩緩點頭。
“怎么可能！人族怎么可能活過千年！”
“他是不一樣的，雖然他沒有超脫，但他始終算是跨出了半步，是最特殊的存在?！?p> “千年以來，江家每一代中都會有一個人晚年不詳，氣血枯竭，病痛而死。這對上三品來說是很不合理的?！?p> “以往的族人歸咎于所謂的家族詛咒……呵呵，嚴格說起來還真是家族的詛咒呢?！?p> “我和你父親查了數(shù)年，糾集一切線索，得出了一個可怕的結論?！?p> “是祖先給江家留下了詛咒！為了保證血脈的純度，每一代只可能有少數(shù)族人，而其中最杰出的一個，會成為先祖繼續(xù)留在人間的養(yǎng)料！”
江起瀾被這樣的信息沖擊的心神顫動，恍恍問道：“所以……我老爹，是被祖宗給吃掉了！”
“你父親，是我們這一代血脈純度最高的?！?p> “當我們發(fā)現(xiàn)這件事后，想過許多的方法，也的確讓我們找到了一個辦法。”
“我們做不到反抗先祖吞噬，是因為他留下的血脈壓制，哪怕是現(xiàn)在的我，也做不到對抗半步超脫的位格。”
“唯一的辦法，似乎就是剔除血脈了，可是我們甚至嘗試過讓法修換一具身體，也是沒用的，祠堂的古血還是能做到勾連?！?p> “這是他刻在天地間的規(guī)則，唯有天外之物可與之抗衡。”
“太陰天石便是已知唯一的天外至寶。”
江石蟄淡淡說道：“我們很艱難的找到了一顆太陰天石，可是太晚了……他和先祖的勾連太深了，先祖的目光注視著他?！?p> “我和他原本的打算，是讓他遠遁海外，再嘗試用太陰天石洗刷血脈，躲避先祖?！?p> “但他真的很痛苦。”
“我們江家人，受祖先的庇蔭才得已生存，才能延續(xù)至今。其實他的內心深處，并不介意被先祖吃掉。為了延續(xù)先祖的夢想，死掉也無所謂吧?！?p> “而且，他也怕一旦成功，祖先就會選擇我?！?p> “我也想過，如果先祖選中的是我，我可能也甘之如飴。”
“可是他選中的不是我，偏偏是石霜，所以我不滿，非常不滿。”
江起瀾能感覺到，眼前的儒雅中年，是真的生氣了……
“他死了，就代表他愿意將一切還給祖先，可你是不一樣的?！?p> “他最后寄回的一道傳書里，對我說……你是特別的，他將結束江家宿命的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
“在江家祠堂，你也感受到了吧。”
江起瀾深深吸了口氣，低沉說道：“古血之證的異常，就是先祖的注視嗎?！?p> “是的，先祖注視到了你，但我們當年的判斷也沒錯，太陰天石的確可以做到隔絕他的注視?！?p> “所以我現(xiàn)在可以給你最后一個機會，離開大昭，去海外，而且永遠不要嘗試突破七品。觸摸規(guī)則后，必然會招來祖先的注視。”
“那么……現(xiàn)在先祖也在看著你嗎？”江起瀾沒有回答他，反問道。
江石蟄漠然點頭：“或許吧，但祖先制定了江家的規(guī)則，他自己也有規(guī)則的限制，每一代他只能汲取一人。而石霜的一切，還夠他消化一些時日?！?p> 江起瀾思索許久，說道：“雖說這樣做可能有些無恥，但我不能等他選定了一人之后，再嘗試突破七品嗎？”
他不是老爹一樣，在江家從小長大。如果可以選的話，一個素未謀面的血緣親人去死，總比自己死要好吧。
“若是以往，并非不可行?！苯U沒覺得江起瀾這樣想有什么錯，給出自己的回答，
“但是你這一代是不一樣的……許多征兆都顯示，先祖會在近些年真正蘇醒?！?p> “你的血脈是最純粹的，除非你逃到海外用太陰天石隱藏自己，不然你必然會作為先祖真正醒來的養(yǎng)分?！?p> “他……很可能打算在這個時代，再次嘗試超脫，畢竟千年的等待，或許讓他不耐煩了?！?p> “是什么依據(jù)？”
“我?！苯U指著自己說道：“說到底，先祖也只是特別強的九品，我亦是九品，不至于什么都感知不到?！?p> “超脫嗎……”江起瀾沉吟道：“也有可能是他等的那個人真的重生了呢，所以他也想醒來。”
江石蟄一愣神，隨即笑出來：“你真的……還是有點像你父親的嘛?！?p> “嗯？”
“在我告訴他我的推斷后，他也跟我說，說不定是太祖奶奶真重生了呢。”
江石蟄長吁道：“你父親希望你打破江家的宿命，他也曾和我說過，對你隱瞞這件事，讓你以為是我逼得他離開，以此督促你變強。”
他搖搖頭：“他自顧自的死掉了，倒是落得一身清閑。就像我與你說過的，這件事是與你相關的，我不會隱瞞你什么?！?p> “他們總想著寄托希望在下一代，但我更希望你自己做出選擇?！?p> 江起瀾沉思許久……
“江祖真正醒來，你會怎么做？”
江石蟄微微一笑：“他現(xiàn)在是在須彌之間，我拿他沒辦法，真正醒來的話，就是會在人間了?！?p> “他害死了我的兄弟，我總歸是咽不下這口氣，要去和他做過一場的?！?p> 江起瀾不是陰謀論者，江石蟄也沒有任何欺騙他的必要。
他能感覺到江石蟄的真切，就像愛屋及烏的江石龍一樣，都是真摯的情感。
真的是個溫柔的人呢。
“我選擇留下來！”江起瀾眼神堅定。
“我會繼承父親的意志！立志于打破江家宿命！我心我行澄如明鏡，所做所為皆屬正義！”
江石蟄呵呵一笑，微瞇眼看著他，說道：“若不是看到你毫不猶豫的暗匕傷人，且還留了個蛇妖意志做替身，我還真信了?！?p> 江起瀾訕訕一笑。
他拍拍江起瀾的肩，眼光卻投向了無限的遠方。
“這大好人間，豈不叫人向往。”
“你不必背負什么，去觀山，游鬧市，醉了臥在美人膝，惱了便立馬抽刀。”
“你還年少，去嘗嘗紛紛攘攘的世間?！?p> “我在這里，你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