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和尚原本就不愿意做和尚。他被從未謀面的父母放在一所香火鼎盛的寺廟門前,理所當然地就做了和尚。
十七歲前,他規(guī)矩本分,每日念經(jīng)作活從不抱怨,十七年時光彈指一揮間,他吃齋念佛都也長成一副健壯身軀,可腦子還是懵懂。他不知道山下該是怎么樣的,雖然他也下過山采買,但小鎮(zhèn)民風淳樸,人人見他都雙手合十念一句“小師父”。假和尚隱約覺得,除去廟里,除去山下小鎮(zhèn),外邊應該會有一個更大的世界。
應該沒機會出去了。他佛理課學得好,悟性高,老師父把他當作寺廟的下任住持培養(yǎng),不出意外,他會順利接下老師父的衣缽,繼續(xù)把這前朝老寺廟守下去。
不過天意弄人,假和尚十七歲時在山門外撿到一個重傷的人帶回寺,那人年紀與他相仿,生得一副俊秀皮囊,跟個小娘子似的。老師父說,既然是你撿回來的,善始善終,你就負責照顧他便是。他第一次真正遇見“外面”的人,朝夕相處,無話不談。他第一次從他口中知道,原來日日都吃的木薯外面會有十種做法,原來每日讀的經(jīng)書不必再用手抄寫,原來他苦練的拳腳在外面連一個初學武功的姑娘都打不過。
那人說,他是個“刺客”,什么叫“刺客”,就是靠殺人謀生的人。他問假和尚怕不怕,假和尚說不怕,他才十七,不懂得什么叫怕。刺客就笑了,任由假和尚給他脫衣上藥。他說,若是外面人人都像你這般真實就好了。
假和尚問,什么叫“真”?刺客說,做自己本心想做的事,說自己本心想說的話。假和尚就追問,比如呢?
刺客笑而不語。
沒想到的,他是刺客的事情很快就被同門發(fā)現(xiàn),毫無意外,老師父執(zhí)意要把那刺客趕走。收留命懸一線的他,是佛心,而他滿身罪孽滿手鮮血,實在不能留在這佛門清靜地。假和尚不肯,他說那人傷還沒有痊愈,現(xiàn)在出去他只有死路一條。相執(zhí)不下,在一個雨夜,假和尚在門前猛磕三個頭,磕得頭破血流,扭頭就背起重傷未愈的刺客冒雨離開,頭都沒有回。
兩人流浪了很久,雖然狼狽不堪,但相依為命,相濡以沫,假和尚賣把子傻力氣,刺客寫得一手好字替人抄書,勉強糊口。刺客說,他不想再殺人了,其實人血的味道很惡心,他每次都惡心得想吐。假和尚說我聽你的。
刺客閑暇時教假和尚一些功夫,他說這些雖然比你在山里學的花拳繡腿強些,但也只能夠做防身用,你開蒙晚,基礎差,想在武學上出人頭地是不可能的。
日子本來也可以這樣過,但是也不能總是這樣過。刺客躲躲藏藏幾年,終究還是被找到。他對假和尚說,其實他騙了他很久,自己并未放下屠刀,依舊是一個十惡不赦雙手染血的兇徒,他不該留在人間,地府還在叫他,他要回去。
假和尚被丟在原地,第一次無所適從,幸好他是一個倔強的人,哭了一日一夜之后就決心去找刺客。自己還有一輩子,時間足夠去找他。他想。
幾年后,他聽說苦苦追尋的殺手組織突然易了主,原來的頭人行事兇惡,被一個女子取而代之。他通過護門機關后滿身是血地走到那女子面前,那是第一次見到奚玄顧。奚玄顧本無意做這個組織的頭人,原本只不過是想為民除害,聽過假和尚故事之后她也開始幫假和尚在組織里找他說的那個刺客,可是石沉大海,并沒有絲毫音訊。
其他人都說那個刺客行蹤難覓,從前做一次任務失蹤十天半個月甚至數(shù)年都是有的事情,他要么永遠不會回來,要么明天就回來,誰都不知道他會在哪里出現(xiàn)。奚玄顧一邊做著這里的頭人,一邊把假和尚這只兔子送離狼窩,送到道真處學些有用的本事。
再后來,奚玄顧把地藏府的攤子徹底交給假和尚。她說,你佛門出身,佛門最忌諱的就是執(zhí)迷不悟,而你偏偏執(zhí)念根深,我無法勸你,把地藏府交于你,你可好自在這兒守著,看看是他先回來,還是你先尋著他。
她說,人性真假,難以辨別。有時真的成了假,有時假的也能當作真,有人說你總是虛情假意,我卻覺得,你是最能分得清人心真假之人。你真心等他,是因為他對你也是真心吧。她說,祝你心想事成。
假和尚想,沒有關系,來日即便黃泉相見也是見。
黃粱無夢生
達里的故事到這里就為止了,很感謝能看到這一段文字的你。其實這只是我計劃故事里三部曲的第一部,接下來預計會在明年更新第二部,也就是我們劍圣唐玦的故事,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