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年人下意識地都會說真話,而成年人下意識地都會說假話。
三叔什么的,就是李湛在回答問題的時候下意識拿出來的借口。
李湛的三叔在文物局上班不假,但他三叔只是一個普通的工作人員,不是吃專業(yè)技術(shù)這碗飯的,更不是這一領(lǐng)域的專家。耳濡目染當(dāng)然也還是有的,不過那指的是他三叔,不是他自己。
前世里李湛妄想撿漏發(fā)大財?shù)哪莾赡辏故墙?jīng)常往三叔那里跑,不是想從文物局順點什么東西,那是違法犯罪,而是向文物局里幾個老專家討教,到最后他倒也沒有虧進(jìn)去多少錢……主要是沒錢虧進(jìn)去,倒是也增長了一些見識。
當(dāng)然,文玩這個東西,了解得越多,就知道里面的水越深而自己越是淺薄,所以江曉云的丈夫問他是不是懂文玩的時候,他才會那么自然地就說開玩笑呢,怎么敢說懂,再讓他去跟那些老專家學(xué)十二十年,他也不敢說懂。
不過這倒給江曉云丈夫一個很好的印象,那就是李湛這個少年非常的謙遜,而且是自然而然,發(fā)自內(nèi)心的謙遜,那就是一種天份和品質(zhì)了。
所以他很友好,也很隨意地抬了一下手,說:“你看吧?!边B一句小心點都沒加,這個少年如果連這個分寸都沒有,那只能證明那種與生俱來的謙遜和品質(zhì)只是他的錯覺。
但他沒看錯,李湛很小心,他沒有直接把梅瓶拿起來,先是輕輕敲了一下,附耳傾聽之后,再拿了一張紙巾放在手心比較容易出汗的部位,也不把梅瓶整個拿起來,就是挨著瓶底看了一下底座,再就是轉(zhuǎn)著看了一個全貌。
因為他沒有手套,直接空手去拿文玩是很粗魯很外行的,但是如果靠著一張紙巾就想把一件瓷器拿起來把玩,他是嫌手不夠滑嗎?所以整個過程那個梅瓶都沒有離開博古架,但他已經(jīng)把整個兒瓶子都看過了,那就夠了。
李湛把梅瓶放好,一回頭,看到江曉云的丈夫正饒有興致地看著他。見他欣賞完了,更是饒有興致地問:“看出什么來了?”
李湛笑笑說:“不是古物?!?p> 江曉云丈夫微微一笑,說:“這個你剛才也已經(jīng)說了,肯定不會古物,不然也不能就這么放在這里。然后呢?”
李湛說:“也不是最近這幾年流水線上的旅游產(chǎn)品,做得還是很精致的,應(yīng)該是有些師承,每一道工序都有講究和名目,尤其是這個釉上彩做釉下做得有點以假亂真了,但是有個比較大的問題,就是它的圖案和花紋都比較新,它仿的是明青花,但這個圖案起碼是晚清才有的,帶有一點西人的元素。底座上的刻字就更不講究了,直接就是簡體字??偟膩碚f,如果不是刻意要做舊的話,其實是一件難得的精品……哈哈,我隨便亂講的,您不要介意?!?p> 江曉云的丈夫看了李湛有半分鐘,然后微笑了起來,說:“講得很好,這個瓶子就是我買來送給曉云的爸爸,也就是我的岳父的。我不是很懂,所以當(dāng)時被坑了,錢倒是不多,就是被我岳父開了幾句玩笑,他當(dāng)時給我分析的,和你說的也差不多,不過瓶子做得確實也不錯,所以就擺在了這里?!鳖D了一下,他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說:“坐下來喝杯茶,像你這樣的年輕人應(yīng)該不喜歡喝茶吧?主要是咱們聊聊。”
李湛心說,在我看來,你才是個初出茅廬,沒有真正經(jīng)過社會毒打的年輕人呢。
不過這年輕人給他的感覺不錯,起碼態(tài)度友善,而且也謙虛誠實,對于自己買了贗品被坑這種事,也沒有覺得丟人,反而是很大方地坦誠自己不懂。再看他一身樸素的襯衫西褲,李湛雖然不能一眼就認(rèn)出是什么品牌,但那種質(zhì)感真的是看得出來的。再加上他確實和同齡人聊不到一塊,所以也很痛快地就坐了下來。
這時,李湛能感覺得到,客廳里好幾道目光朝他這邊好奇或者疑惑地投射了過來,他心里浮起一個笑哭的表情,果然,對于哥這樣的人來說,想當(dāng)透明人只是一種奢望啊。
“這是我的名片?!苯瓡栽普煞驈奈餮b外套里拿出一盒名片,取了一張出來遞給了李湛。
李湛雙手接過了,這是禮貌,畢竟人家年長十多歲呢。
看了一眼,孫耀彬,輝耀國際貿(mào)易公司總經(jīng)理……名字普普通通,頭銜可就有點low了,國際貿(mào)易什么叫國際貿(mào)易???倒賣洋垃圾也是國際貿(mào)易呢。不過話說回來,這個年頭掛一個貿(mào)易公司的頭銜什么生意都做的人多了去了,貿(mào)易嘛,只要有買賣就有貿(mào)易。李湛又不是江緲云他們家的人,孫耀彬到底是在做什么的跟他沒什么關(guān)系。
“你不自我介紹一下嗎?”孫耀彬看著坦然坐在他對面的李湛,對這個少年越發(fā)感興趣。一般這個年紀(jì)的少年看到什么總經(jīng)理一類的頭銜,要么會被嚇到,要么會表現(xiàn)得很崇拜,當(dāng)然那種真正的大家子弟會不屑一顧,但是李湛看起來并不像,或者孫耀彬知道這個年代普樂市還沒有什么大家子弟,所以李湛的這份坦然確實有點讓他刮目相看。
李湛淡然一笑,說:“我叫李湛,精湛的湛,是江緲云的初中和小學(xué)同學(xué)。”
孫耀彬點了點頭,他倒是沒有虛偽地說聽渺云說過你什么的,對于江緲云今天請來的這些同學(xué),他如果真有聽說過的,那就是徐正了。不過很可惜,在他看來,那個徐正就是個書呆子。倒是這個李湛略微有點意思,看看時間應(yīng)該離江曉云完事還早,索性就繼續(xù)跟李湛聊下去:“你這個年紀(jì),是怎么會喜歡上文玩的?”
之前李湛也說了,他的三叔在文物局工作,但這也算不上是家學(xué)吧。
李湛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隨口說:“我對我們歷史悠久的傳統(tǒng)文化一向都感興趣啊,以后考大學(xué),我就準(zhǔn)備考?xì)v史系,甚至有肯能是考古系?!?p> 孫耀彬一笑,問:“為什么是有可能?”
李湛老實地說:“因為考古雖然聽起來很浪漫,但是這個職業(yè)……用我三叔的說話,畢竟還是太清冷了,有可能一輩子連女朋友都找不到,只能離群索居,伴著各種資料直到終老。而且考古不是盜墓,學(xué)考古的人,大多數(shù)終生窮困潦倒……”
孫耀彬哈哈哈笑起來,說:“你倒是很實在嘛,我還以為你這個年紀(jì)的少年,都是可以為了理想不計代價的呢!”
李湛聳了聳肩,說:“知易行難……不,知也不易,行就更難,做不到的事情,我不亂說?!?p> 孫耀彬點點頭,又問:“但是年少輕狂,年少不輕狂,豈不是辜負(fù)了青春?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可是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敢說,什么都敢做?!彼窭钫窟@么大的時候,那也是十多年前了,真是的,一轉(zhuǎn)眼就十多年了呢。
李湛說:“人不輕狂枉少年,那是自然的,不過得看什么事,文物這個領(lǐng)域,浩如星辰,深如淵海,一個人幾十年最多上百年的壽命,在一件真正的文物面前又算什么?我查過一些資料,光是普樂這個小城市,其實就有很多有趣的東西等待發(fā)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