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花讓你推的車?”谷雨問。
“我自己想的。”閆世達仰著臉沖谷雨炫耀著自己的聰慧。
谷雨瞥他一眼,笑出來,道:“山路可難走,你摔到我怎么辦?”
“我力氣大,不會摔到嫂嫂,我靠的住!”閆世達把先前谷雨抱怨他靠不住的話記到心里。
谷雨嬉笑著坐到獨輪車上,閆世達雙臂用力,臂膀的筋肉瞬間繃緊,將車把抬起,推著她往山下百川堂走去。過了沒多會兒,汗水便濕透了他衣衫的脊背。
有鄉(xiāng)親看到,當成了西洋景,老遠沖閆世達扯著嗓子喊:“閆大憨子,你可真夠疼媳婦的,車接車送??!”
閆世達推著谷雨路過閆府東院后門時,剛巧徐媽站在門口,笑問:“少奶奶,這咋還坐上獨輪車了?”
谷雨使了個眼色,道:“世達少爺擔心他家姨奶奶生氣,不敢背旁的女人,人家就想了個妙招,用車送我來百川堂。”
徐媽回東院收拾臥房時,見到閆世松,就說笑著將此事告訴了他:“郎花這姨奶奶當?shù)倪€真是霸道啊,把世達少爺攥得牢牢的。少奶奶腳腫的那般厲害,世達少爺都不敢背她,累得滿身大汗,生生用獨輪車把少奶奶從東山推到百川堂去了。我看姨奶奶倒更像是正妻呢,她不樂意,世達少爺就不敢親近少奶奶?!?p> 閆世松問:“他不敢背少奶奶?”
“可不,少奶奶說世達少爺擔心姨奶奶不高興,就自己琢磨出用獨輪車接送她。姨奶奶把個憨子都逼的聰明了?!毙鞁屝Α?p> 閆世松道:“我們家男人也不知是怎的,都怕夫人。伯父和父親如此,到了我和世達、世青這里也是這般。就沒有一個能沖夫人硬氣起來的?!?p> “那能一樣么,老爺們和你與世青少爺怕的都是正妻,世達少爺怕的是妾室,把正妻晾一邊了?!毙鞁尀楣扔瓯Р黄剑骸按笊贍?,你抽空得給世達少爺說說,這哪能只偏心姨奶奶一人?姨奶奶肚子都那老大了,少奶奶這邊還沒動靜。百川堂這么大的家業(yè),都是少奶奶在操勞,他怎么也得分個主次不是。當初少奶奶給他納妾時,我和老丁就沒想明白,她這是圖的啥?”
閆世松沒有應(yīng)聲,心里開始懷疑,谷雨姿色性情都在郎花之上,又嫁與世達在先,怎么論講世達也不應(yīng)該只偏愛郎花才是啊?莫非……谷雨和世達之間……有名無實?
……
午間,閆世達下山來送午飯時,谷雨交代他傍晚送床鋪蓋過來,自己準備腳傷養(yǎng)好之前都留宿百川堂了,以后他只需送飯,不必接送。
閆世達怔怔看她半晌,喃喃道:“嫂嫂莫氣,回家睡吧。睡這里孤單。”
谷雨笑道:“你放心,嫂嫂沒生氣,郎花在意你,嫂嫂高興還來不及。嫂嫂想住在百川堂。”
傍晚,閆世達給她送來了鋪蓋和飯菜。
待百川堂打烊后,谷雨留宿在百川堂的雅間,將鋪蓋鋪到靠北窗的羅漢床上。小四說要多陪她一會兒,也留下來沒走,人卻躲在柜臺后面,點著蠟燭神神秘秘的。
谷雨自己呆在雅間里看賬本,看了許久,也不見小四進來,好奇他在忙些什么,就拄著木棍悄悄挪了出去。
她站在柜臺外探頭向里側(cè)看去,見小四坐靠在柜臺下,手里抱著本書,就著燭光正看得津津有味。谷雨笑著問他:“看的什么書這般入迷?”
小四驚的一哆嗦,連忙將書藏至身后,訕笑著說:“問曹哥借的話本,明天還要還回去。”他口中的曹哥便是百川堂的小伙計。
“借口留下陪我,卻是躲著看閑書?!惫扔赅了骸澳慊貣|院去,大少爺還不準你看是怎的?”
“回去他就逼著我習字背書?!毙∷牡溃骸拔揖褪O聨渍铝耍赐暝倩厝??!?p> “拿來我瞅瞅,寫的什么這般好看?”谷雨向柜臺里伸出手。
“不要啊……”小四皺起眉頭,滿臉作難之色,道:“就是跟梁山好漢有關(guān)的事?!?p> “梁山好漢?”谷雨見他支支吾吾,不肯將書拿出,感覺定有蹊蹺,追問:“梁山哪個好漢?”
“武松?!毙∷牡?。
“‘武松打虎’我聽說書先生講過的?!惫扔甑溃骸翱炷脕砦铱聪拢鷷蠈懙每梢粯??”
“啊……”小四起身將書藏在背后,往后退去,不肯給她。
谷雨把雙眼一瞪,板著臉說:“快將話本給我!不然明日讓你把百川堂的窗戶和藥柜,還有庫房全都擦兩遍,還要……”
沒待她說完,小四從柜臺里繞出來,將手中的話本往谷雨手里一塞,道:“時辰不早了,我要回了,大少爺還在家等著我練字呢!就不留這陪你了!”隨后,嘁哩喀喳將大門鎖住,一溜煙跑掉了。
谷雨嗤笑了下,拿著書回到雅間,就著燭光向封皮看去,書名處已經(jīng)被撕的殘缺不全,只留了半張書皮,上寫著“蘭陵笑笑生著”。谷雨見此書厚厚一大本,書角已經(jīng)打卷,像是被翻看過許多遍,便隨手翻了翻,這書里竟然帶著很多工筆插畫,畫得活色生香,全都是床笫之歡,不堪入目。
谷雨暗罵:臭小子,我費了半天勁求世松哥教你讀書識字,你識了字竟躲著看這種書!看我明個兒不教訓(xùn)你!
雅間內(nèi)略嫌悶熱,谷雨頸下的衣扣解開了兩顆,輕薄的小衫領(lǐng)口敞開著,無心睡眠,閑得無聊,便脫了鞋歪靠在羅漢床上,就著燭光,輕搖著團扇,看起了手中的話本。看著看著,就看入了迷。窗戶敞開了半扇,溫吞吞的夜風從窗口吹進,輕輕拂動著她鬢邊的發(fā)絲。
小四跑回閆府東院后,閆世松問他今日何故回來這么晚?他回答說擔心少奶奶一人呆在百川堂里孤單,多陪了她一會兒。
閆世松得知谷雨因腳傷留宿在百川堂,心緒不寧地在院子里轉(zhuǎn)了幾圈,便讓徐媽熬了碗銀耳蓮子羹,自己想要給谷雨送去,探望下她的傷勢。
星光璀璨,微風吹拂著樹梢。閆世松用鑰匙打開百川堂的側(cè)門后,端著銀耳蓮子羹,拄著拐杖走了進去。
百川堂里已經(jīng)空空蕩蕩,沒有了日間的喧囂,彌散著濃郁的草藥氣味,四周黑漆漆的,只有雅間內(nèi)燃著明燭,燭光透過棱窗,在百川堂的地面上灑下斑駁的花格陰影。
閆世松手里端著蓮子羹,走得很慢,堂內(nèi)鴉雀無聲。雅間的門虛掩著,閆世松站在門口輕喚了聲:“少奶奶,我給你送蓮子羹來了?!?p> 無人應(yīng)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