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家埠百川堂自打有了新一任閆掌柜,萬象更新。閆府東院和正院之間,自谷雨被休后,緊鎖四年的大門,重新敞開。閆府上下為之雀躍,楊夫人時常來東院陪伴麟兒,不然就是令徐媽將麟兒抱至正院,讓他與梅香的兩個女兒一起玩耍。
對麟兒這個得來不易的長孫,閆二爺和楊夫人視若命根。但凡麟兒被徐媽抱來,閆二爺即刻將那些古玩玉石之類置于腦后,神情專注到麟兒身上。他的目光緊緊跟隨麟兒的一舉一動,不厭其煩地說:“瞧這大孫子,虎頭虎腦,朗目疏眉,長得真隨我。”
有一回,為了逗麟兒樂,閆二爺將他抗在肩頭,起身過猛,不留神閃到老腰,整整臥床三日不敢動彈。
見到父親對麟兒這般疼愛,二少爺閆世青心中酸澀不已,很不是滋味。在他看來,梅香給他生了兩個女兒,卻都掛在東院名下,只能喊他叔父。堂哥閆世達(dá)在谷雨逃亡后,又把麟兒過繼給大哥閆世松。親戚鄉(xiāng)鄰都夸贊,閆府東院一兒兩女,兒女雙全。而他西院名下,竟然一個娃娃也沒有,空有一房嬌滴滴養(yǎng)不住胎的二少奶奶王南夕。
休妻一事,二少爺閆世青忌憚王南夕娘家的財(cái)大氣粗,萬萬不敢。但西院名下無子嗣,成了他的心魔,幾番酒醉后,借酒撒氣,終是憋不住,對王南夕提出他想要納妾生子。豈料王南夕當(dāng)晚就上吊尋死,被周媽和丫鬟娟兒及時救下,才沒釀成大禍。此事鬧得人盡皆知,成為閆家埠茶余飯后的談資。
二少爺閆世青茫然了,不知今后的日子該如何過下去,終日郁郁寡歡,心攢悶氣,酒喝的越來越多。他與王南夕分房而睡,睡醒便出府,和一些狐朋狗友飲酒尋歡,樂不思蜀。
夫妻關(guān)系冷若冰霜,王南夕心情抑郁,以淚洗面,身子骨愈發(fā)嬌弱,她母親張氏干著急,想不出好的招數(shù)幫女兒度過難關(guān)。張氏也曾到閆府西院興師問罪,但效果不佳,二少爺閆世青反而更加冷漠。
閆府上下都知西院為了子嗣一事,夫妻二人鬧得不可開交,反目成仇,卻也無人敢過問摻和。
冬至這日,又值閆府家宴。楊夫人早早給二少爺閆世青打過招呼,晚間正院設(shè)宴,令他留在府內(nèi),不準(zhǔn)外出。
如往常,閆二爺與楊夫人坐主位,二少爺閆世青與二少奶奶王南夕并排坐在一側(cè),對側(cè)下位坐著“東院姨奶奶”梅香,和她的兩個女兒。緊挨著閆二爺?shù)牡胤?,給大少爺閆世松留出空位。閆世松的座位已空了四年。
閆二爺問杜管家:“請大少爺了沒?”
“請過了。”杜管家道。
閆二爺嘆口氣,問:“他還是不肯來?”
未待杜管家回話,大少爺閆世松抱著麟兒進(jìn)入堂內(nèi),眾人皆驚,除卻閆二爺,全都站起身。楊夫人慌忙迎上去,把麟兒接到懷中,欣喜地對閆世松道:“世松,都在等你呢,快坐下喝酒吃菜。”
梅香忙不迭地服侍閆世松落座,給他面前的酒盞中斟滿白酒。
閆二爺面色平和,但目光甚是欣慰,隱隱有淚光浮動,長子閆世松肯參與閆府家宴,令他有種失而復(fù)得的激動。
梅香坐在大少爺閆世松身旁,緊張地手指顫抖,拿不住筷子。生怕這個名義上的夫君,實(shí)際上的大伯哥,哪會兒心情不佳,一瞪眼,戳破了她和二少爺?shù)乃角?,閆氏宗族就會將她沉塘。
酒過三旬,大少爺閆世松見梅香一直未動筷子,坐在那里面色蒼白,局促不安,居然夾了一塊魚肉放入她面前的碗中,暖聲道:“梅香,你多吃些,照看兩個女兒辛苦了?!?p> 梅香愕然,惶恐地看向閆世松,磕磕巴巴地說:“大少爺,我……多謝大少爺?!?p> 楊夫人慌忙打圓場:“梅香,世松都親自給你夾菜了,你快些吃。”
閆世松看了眼對面坐著的二少爺閆世青,又把目光轉(zhuǎn)到他身旁的二少奶奶王南夕身上,微笑道:“弟妹,趁此時全家人都在,我想與你商議件事?!?p> 王南夕正落寞地盯著自己面前的湯碗,未曾料到大少爺閆世松竟把話頭引至她這邊,微微一怔,翹起帶著鎏金護(hù)甲的手指,握住了面前的茶盞,道:“兄長但說無妨?!?p> 閆世松稍作停頓,道:“你嫁入閆家好幾年,膝下尚無一兒半女,我是如此盤算的……梅香今后生育的子女,不論男女,都過繼給你們西院,你來作孩子的娘親,可好?”
二少奶奶王南夕扶在茶盞上的手指,禁不住一顫,差點(diǎn)將茶盞碰灑,驚愕地看向閆世松,眼里閃出光亮,問:“此話當(dāng)真?”
大少爺閆世松笑道:“當(dāng)著父母和世青的面,我怎可兒戲。你若擔(dān)心我食言,抽空我和世青去找閆長老,簽份過繼文書?!?p> 除去蒙在鼓里的二少奶奶王南夕,在座的所有人都震驚了,萬萬沒料到,被楊夫人和二少爺閆世青一手運(yùn)作的死局,竟然被大少爺閆世松一個落子,盤活了。
楊夫人連忙沖二少奶奶王南夕道:“好啊,南夕,這是好事,你今后能當(dāng)娘親了,我世青也能當(dāng)?shù)?,大喜事呀。?p> 二少爺閆世青也看向王南夕,勸道:“快,快謝謝大哥?!彪S說著,伸手將王南夕拉起,夫妻二人試圖跪拜大少爺閆世松。
閆世松起身扶住閆世青的臂膀,不讓他下跪,道:“父母大人在上,哪有跪兄長的道理。你坐好,我尚有話交代你。”
眾人重新落座,閆世松道:“世青,我將梅香所生之子過繼給你是有條件的。從明日起,你需到百川堂與我一起經(jīng)管,現(xiàn)下我一人忙不過來?!?p> 閆世青本不想去百川堂勞心費(fèi)神,但為了今后他的兒子能光明正大喊他爹爹,他也只好服從大哥,痛快應(yīng)下。
原來,臨鎮(zhèn)的仙鶴堂被錢彩云一把大火燒成殘?jiān)珨啾诤螅綀A百里之內(nèi),再沒有像樣的藥鋪能與百川堂抗衡。閆世松當(dāng)掌柜,前來問診拿藥的主顧擠破門檻,每日都在百川堂門口的街道上排起長龍。晚間延遲兩個時辰打烊,還是有人會被拖至次日再來。
閆世松一人實(shí)在忙不過來,又見弟弟閆世青因西院沒有子嗣,終日沉迷酒色,混混沌沌,便想拉他一把,也好給自己尋個幫手。
不僅如此,大少爺閆世松把堂弟閆世達(dá)也喊來百川堂做工,讓他做些不用動腦子的雜活,并且交代郎花,想要拿足紅利,他們老宅也必須出人出力。郎花自然樂意閆世達(dá)去百川堂,先前也不是她不想閆世達(dá)去,而是谷雨沒準(zhǔn)許他去。
百川堂三兄弟被閆世松凝聚起來,百川堂也愈發(fā)紅火。經(jīng)歷了歹人殘害離間,兄弟反目,母子成仇,閆世松終是在幾經(jīng)生死,驚濤駭浪散去后,一切釋然,原諒了那些曾經(jīng)帶給自己傷痛的人和事。
也罷,難得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