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世達(dá)在山里一躲便是十日,帶去的幾個饃饃次日便與大黃分吃的一干二凈,靠抓野兔和田鼠充饑。
一場猝不及防的春雨連下三日,野物不容易捉到,大黃餓得嗚嗚直哭,急著要回家。
閆世達(dá)猜是閆世松差不多已將休書一事忘下,方才滿身泥濘的和大黃饑腸轆轆地返回。
郎花依照大少爺?shù)亩?,對寫休書只字不提,只顧幫他換洗衣物,做菜煲湯。
翌日,閆世達(dá)佯裝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早間趕去百川堂,繼續(xù)打雜清掃。
剛見到閆世松時,他目光躲閃,不敢正視。閆世松像是真的將寫休書的提議忘下了,只是交代他把庫房木架和地面擦拭干凈。
閆世達(dá)心中竊喜,果然讓他躲過一劫。
嫂嫂谷雨仍舊是他的家人。
閆世松經(jīng)歷過被母親和親兄弟逼迫休妻的痛苦,也正是因此,他才會與父母和閆世青割裂親情達(dá)四年之久。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不想堂弟閆世達(dá)再重蹈覆轍,不想他因此和自己產(chǎn)生隔閡。
閆世松想將為谷雨索要休書一事沉一沉,慢慢說服閆世達(dá)。況且,現(xiàn)下拿到休書,他也無法與谷雨即刻團聚,就先依著堂弟的心性吧。在他看來,堂弟已把谷雨當(dāng)成難以割舍的家人,不忍心辜負(fù)她。
……
閆世松和顧老神醫(yī)此番去到英租界,小四每日晚間都與師傅睡在一鋪,但師傅只關(guān)注他的醫(yī)術(shù)提升,閑雜事情并未與他多聊。
因而,小四未從顧老神醫(yī)那里得知仙鶴堂失火燒毀一事,也無從知曉錢彩云葬身火海。
谷雨卻是知道的。
閆世松晚間與她相擁而眠,詳細(xì)講述了此事,包括親朋好友親眼所見的,以及那些彌散在長樂縣民間的傳聞。
谷雨便知曉了錢彩云放火燒毀仙鶴堂,徐掌柜由此瘋癲,現(xiàn)下只知抱著閆大爺閆鶴桐的靈牌四處游蕩,已然廢人一個。
谷雨幾次想將此事告知小四,話到嘴邊,猶豫再三,還是忍住沒能說出口。
她不想小四為此分神。
錢彩云已經(jīng)香消玉殞,就算知道了,除去平添哀傷,他又能如何?不如瞞著他,不知道也罷。
在小四的心目中,錢彩云依舊活著,還當(dāng)著仙鶴堂的錢掌柜。
某個失眠的夜晚,他在為西婭輾轉(zhuǎn)反側(cè)時,心底深處,依舊有一隅屬于錢彩云。
她是他的第一個女人,已無法忘卻。
小四得了金長安的賞金,自己留下五十兩,其余的悉數(shù)交給谷雨。
谷雨問他扣下銀子想作甚?他不肯說。
接下來的禮拜日,小四一人跑到西洋人的珠寶飾品店逛了許久,一心要給西婭挑選個可心的首飾。即將挑花眼,看到一串簡潔的珍珠項鏈,第一眼便感覺它是屬于西婭的。
它與西婭有著同樣的溫潤,在陽光下閃著圣潔柔和的光芒。
小四毫不猶豫地買下它,裝在精美的錦盒中。
是夜,恰逢西婭值班,小四跟谷雨尋了托辭,將裝有珍珠項鏈的錦盒塞在褂衫口袋,悄悄去了留院樓。
西婭獨自坐在休息室內(nèi)編織毛線。
小四敲門而入,西婭見是他,未起身,低垂著頭繼續(xù)讓駝色的毛線在指間飛繞。
小四嬉笑著挨著她坐到床沿,心里盤算該如何開口將珍珠項鏈送給她。
他用胳膊肘搗了搗西婭的手臂,把臉湊到她臉龐,笑道:“你猜我給你買了什么?”
西婭側(cè)臉望向他,眼睛卻是紅腫的,像是剛剛哭過。
“你眼睛怎的腫了?”小四覺察出她的異樣,關(guān)切地問。
西婭欲言又止,嘴唇輕顫,涌出淚來。
小四慌忙伸出手指去擦拭她的淚珠,問:“誰欺負(fù)你了?”
“你我今后不能再見面了?!蔽鲖I啜泣。
“為何?”小四茫然。
西婭頓了頓,哽咽道:“下月我就訂婚了,便不能再來圣福醫(yī)院了。”
晴天霹靂,小四被霹得化作一截焦炭,話語梗塞在咽喉。
西婭雙手捂著臉,“嗚嗚”地小聲哭泣。
“那人是做什么的?”小四的話語被他從梗塞住的喉頭硬生生擠出。
西婭啜泣道:“我母親說那人的父親是工部局總辦,手里握著實權(quán)?!?p> “不訂婚行不行?”小四握緊西婭的手臂,眼圈發(fā)紅。
西婭搖頭,道:“我父親的生意需要他父親的支持。兩家人已經(jīng)商定了?!?p> 小四像丟了魂魄,癱坐在床沿,裝有項鏈的錦盒從他掌心掉落,滾到西婭的足前。
西婭俯身拾起錦盒,打開,見是一條柔光閃爍的珍珠項鏈,知是小四要送她的禮物,忽地趴到床頭,哭到肩背起伏。
小四問:“他為人可好?”
西婭搖頭,啜泣:“不清楚,我根本不認(rèn)識他?!?p> 小四落寞起身,拉開休息室的房門,像個幽魂般下樓返回住處,一頭拱到床上,把臉埋進(jìn)被子。他想哭,但是哭不出,頭痛欲裂。
西婭要訂婚了?
睜著雙目直到天明,谷雨喊他起床時,他已經(jīng)眼圈發(fā)烏。
谷雨問:“想甚呢?發(fā)什么呆?”
小四忽就抱著谷雨嚎啕大哭,把她驚到心頭顫抖,暗自揣測:莫不是有人發(fā)現(xiàn)我倆是逃犯了?
哭了好一陣兒,小四才道:“西婭要結(jié)婚了……”
原來是為了這,谷雨暗自松口氣。
不寬慰下,未免顯得太過心狠,便拍拍他的臂膀,道:“女孩子大了總歸要嫁人的,莫說她,倘若在閆家埠,你也該訂婚了?!?p> “我只想要她?!毙∷目薜?。
谷雨嘆口氣,道:“人家父母不會答應(yīng)??煜茨槼渣c東西上工去,哭也哭不來媳婦,不如想法子多掙些銀子?!?p> “姐,你為甚不心疼我們?”小四不解谷雨的淡漠。
谷雨捋了下耳邊的發(fā)絲,道:“我先前就提醒過你,你倆沒可能,誰讓你不肯聽我的話?!?p> “我真心喜歡她!”小四道。
“那你喜不喜歡錢彩云?”谷雨問。
“額……”小四語塞,頓了半晌,道:“喜歡過?!?p> 谷雨捏著他的耳朵,說道:“離開她,你現(xiàn)下不也過得很好?又有了心上人。都會過去的,西婭結(jié)婚了,以后還會有東婭的?!?p> 小四懊惱地躺倒,用手臂遮面,道:“我只想要西婭!”
谷雨沒有過多理會小四,由他晚間一人躲在房間,哭了三整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