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團長無罪

　　一句“快了”，讓虞嘯卿一時語塞，沉默片刻，毫無征兆地喊道：“休庭！”

　　一小撮人被帶到了一間簡陋的草屋里。

　　喪門星問：“他會死嗎？”

　　克虜伯立即答道：“不會的。”

　　一群人瞪著他，說得斬釘截鐵的人，恰恰是最不了解事情真相的人，這讓人有些絕望。

　　王飛同樣也說道：“不會的?！?p>　　一群人又干瞪著眼睛看他，他要是說了算就好了。雖然他們知道王家的勢力很大，但這種判決的事情，還是由軍部說了算。

　　他們不知道的是，王飛通過唐基，聯(lián)系上了自己的父親，托人上下打點，花錢保人那是經(jīng)常有的事情，只要不出大問題，現(xiàn)在只是走走形式，走個過場罷了。

　　孟煩了又開始叨叨：“我倒覺得，唐副師座頗有弄死他的意思。對于那個敏感話題，說錯一個字就是斬立決?！?p>　　阿譯替著唐基辯解道：“唐副師座人很好的，根本不是那個意思，他只是隨口問問?！?p>　　孟煩了瞪了他一眼：“阿譯長官，你替他說話，是因為他記得你是十五期軍官訓(xùn)練團的成員嗎？攀上他的交情，你很想升官發(fā)財嗎？”

　　阿譯堅持了自己的看法：“不是這樣的，我覺得他人真的很好。”

　　郝獸醫(yī)忙著打圓場：“好啦好啦，不要吵啦，是軍部要他死，好吧？”

　　門打開了。

　　何書光和幾個拎桶端盆的士兵站在外邊。

　　“吃飯?！焙螘庹f。

　　白米飯，盛在一個鐵盆里，每個人的飯上澆了一大勺菜湯，中間夾雜著幾塊蘿卜，但主要是菜湯里面有肉。

　　牛肉。

　　這道菜叫做蘿卜醬牛肉。

　　午飯過后，調(diào)查繼續(xù)。

　　這輪的審問逐漸趨于平和。

　　虞嘯卿問道：“你去過這么多地方，所以你能說出十幾個省份的方言？”

　　“每到一個地方，要生活，要交流，不倫不類地跟著當(dāng)?shù)厝藢W(xué)，蒙語藏語會幾句，滿語也會幾句。還有苗語、彝語、僳語……支離破碎的都能說上幾句?！?p>　　虞嘯卿說了一句湖南話：“闖到你扎鬼噠。（遇到你倒霉了）”

　　龍文章也用湖南話回道：“冒得辦法，要呷飯嘞。（沒有辦法，要吃飯。）”

　　虞嘯卿多少有點兒滿意，繼續(xù)問道：“你的一家人，是做什么的？”

　　龍文章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兒不想說，猶豫道：“招魂的?！?p>　　“做什么的？”虞嘯卿沒有聽清楚。

　　“招魂啊，就是跳大神?！?p>　　“招魂？你跳一個我看看?！庇輫[卿有些好奇，讓龍文章表演什么是招魂。

　　龍文章的眉頭一皺，發(fā)出了一個幽怨的小眼神。

　　“快招！”虞嘯卿一聲怒喝。

　　見推脫不掉，龍文章的嘴里開始神神叨叨的念著：“蕩蕩游魂，何處留存，三魂早降，七魄來臨，河邊野處，失落真魂，今請山神，當(dāng)方土地，家宅灶君，五道游路將軍，吾招冤鬼神魂……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疾～！”

　　他的嘴里又念叨了一陣，說了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手舞足蹈著。

　　唐基和陳主任就像看戲曲一樣，雖然聽不懂，但看得津津有味。

　　迷龍他們看著熟悉的場景，不由得想起了南邊戰(zhàn)場上那些死去的兄弟，想起了南天門上的一千亡魂。

　　虞嘯卿沉默著，等過了很長的時間，終于擺手讓龍文章停止了表演。

　　他的臉色看起來有點兒疲倦：“龍文章，你人精似鬼，知道一個人在南邊的戰(zhàn)場上一天都活不下去，所以你就拉上了一群人，成立了一個團。”

　　龍文章承認(rèn)道：“是的?！?p>　　“你這種人，無論施什么手段都要活？”

　　“是的?！?p>　　“你認(rèn)同你的罪嗎？”

　　“我認(rèn)罪，我害死了一整團的人?！?p>　　虞嘯卿看起來有點兒惋惜：“我曾經(jīng)給過你機會，希望你在南天門上殺身成仁，為什么最后要跑回來？”

　　“因為我拉回來的人還沒有死絕，沒死就有希望，沒死就還能繼續(xù)殺鬼子，沒死就還能重新奪回南天門！”

　　虞嘯卿點了點頭，對這個回答，他很滿意，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揮了揮手，他的親隨們揣摩到了他的意思，立即帶著龍文章下去了。

　　現(xiàn)在到了證人的發(fā)言時間，他們必須說出一件龍文章的黑歷史。

　　孟煩了站在一張桌子后。如果這個法庭再正規(guī)一點兒，這地方叫證人席。

　　孟煩了說明了自己的來歷，還說自己是個學(xué)生兵。

　　虞嘯卿揮手讓張立憲站了出來，因為張立憲也是一個學(xué)生兵。虞嘯卿想要表達的是，他帶出來的兵，比他們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強。

　　孟煩了沒有過多糾結(jié)誰強誰弱的問題，早已經(jīng)想好他的演講：“我是一個學(xué)生的時候，就想著當(dāng)兵，想著抗日，腦子里的沖鋒場景是所有的人一起往前沖。

　　當(dāng)了兵，我真沖了。迎著炮彈炸出來的熱氣，沖著沖著，就覺得屁股后面一陣一陣的冒涼氣，我回頭一看，好家伙，只剩下我老哥一個了，其他人都在戰(zhàn)壕里悶得兒蜜了?！?p>　　悶得兒蜜，聽起來發(fā)音很可笑，但在戰(zhàn)場上卻很恐怖。

　　聽到這里，那位陳大員在笑，有些人也在笑。但孟煩了沒笑，虞嘯卿沒笑，王飛也沒笑。

　　孟凡了繼續(xù)：“誰沖第一個誰壯士，誰沖第二個誰烈士。所以，我再也不沖了。

　　可總得有人沖。

　　混了幾年，我做了連副，最拿手的就是給新兵煽風(fēng)點火，讓他們沖在最前頭，老兵跟在后邊，撿便宜或者撿命。

　　老兵的命金貴，打過幾仗還沒死的人尤其金貴，而且他跟你認(rèn)識了，熟了，成哥們兒了。

　　新兵通常第一輪就玩完，你不要認(rèn)識他，那些都是送死的炮灰。實話講，在我手上煽乎上去的，就有一百多個。

　　他，王飛，別看剛上戰(zhàn)場的時候就是連長，比我官大，但沒有什么經(jīng)驗，曾經(jīng)被我騙上去，命大沒死，還殺了三個日本兵?！?p>　　孟煩了看了王飛一眼，王飛也看向了他。

　　孟煩了繼續(xù)：“時間久了，我就覺得對不住他們?！?p>　　“我想，有一個人帶著我們就好了，沒有任何的小心思，大家跟著他一起沖?？蓻]有這個人，還是吵著鬧著，誰都不服誰，誰也不信任誰，我們不缺少勇敢，但是心散。

　　現(xiàn)在有一個了，他幾乎把一盤散沙凝聚在了一起，把活著的帶回了東岸……可你們卻要定他的罪……”

　　虞嘯卿立即打斷了他：“下去。”

　　孟煩了愣了一下：“我想說……”

　　“下去！”

　　孟煩了繼續(xù)說著：“我還沒有說完呢，我想說，他無罪！”

　　虞嘯卿再一次打斷了他：“無需聽你講完，你準(zhǔn)備了一肚子的草稿來浪費我的時間。你慷慨激昂，少拿戰(zhàn)場的慘烈來嚇唬我，我從十七歲砍到三十四歲，我砍過的人，早已經(jīng)數(shù)不清，不說出來，是怕嚇尿了你這樣膽小的人。叉下去！”

　　何書光便把孟煩了給拽了下去。

　　下一個上去的是郝獸醫(yī)，老頭子站在證人席上，對著審判席的三位大官，鞠躬致意。

　　“我一直尋思著，我尋思著他哪里錯了，都說五十知天命，我都五十六了，也沒知天命，還有四年……我就到耳順之年啦，我也想順著你們的意思來，可他真的無罪……”

　　虞嘯卿喝道：“叉下去！”

　　郝獸醫(yī)被何書光架了下去。

　　又一位表演者是蛇屁股。

　　他什么話都沒說，突然，毫無征兆地?fù)渫ㄒ宦暪蛄讼氯?，鬼哭狼嚎地大叫：“冤枉啊～，青天大老爺～！?p>　　“下去！”虞嘯卿氣得臉都變綠了。

　　不辣站在那兒，一臉的誠懇，但實際上，他在醞釀。

　　“我一直當(dāng)他是fu（湖）南人。”

　　“什么？”

　　不辣的湖南音現(xiàn)在非常地標(biāo)準(zhǔn)，“他蠻搞得。我一直疑起他是fu湖南人。要曉得，有句話講得蠻好——中國要冒得，湖南人先死絕！”

　　虞嘯卿沒有直接說“下去”，還問不辣道：“你是湖南哪扎地方的？”

　　不辣一臉的阿諛逢迎：“寶慶。紙糊的長沙，鐵打的寶慶。師座您是湖南哪扎地方？搞勿好是老鄉(xiāng)喲……”

　　“我最煩攀人情搭關(guān)系！叉下去！”

　　不辣也被叉了下去。

　　迷龍一上去，站在那兒，梗著脖子像一只公雞一樣，嘴里一直嚷嚷著：“我就不下去！我就不下去！”

　　大家都在發(fā)愣，因為他還什么都沒有說，虞嘯卿也沒說叉下去。

　　“我沒說讓你下去?！庇輫[卿很想知道這位東北佬在玩什么花招。

　　迷龍的陰謀似乎得逞了，先得意地掃視了一圈，再回頭說道：“不叉我下去，那我可說啦？”

　　“說吧?！?p>　　迷龍咳嗽一聲，一開口，就驚呆了所有的人：“一群癟犢子玩意兒，非要給他安一個王八蛋的罪名！我覺得那啥吧，滿天下欠整死的貨，越來越多了！”

　　虞嘯卿氣得喝道：“叉下去！”

　　迷龍叉下去的最慘烈，是被何書光用槍托搗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