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清放下沈靜詩,讓月桂守著她,自己則垂著眼眸向少年走去。那少年距離她約莫一丈時停下腳步,向左斜勾的唇,微瞇的眼,透著邪氣和明顯的惡意。
濃烈的男性氣息撲面而來。
顏清看到他的弓,沒有箭矢了,可他身上藏了多少暗器,難以目視。
“為了請你到我們那兒作客,折了四位兄弟,姑娘不簡單呀?!鄙倌甓⒅伹逍χf,目光放肆地上下打量,滑過她胸膛時猶為不屑。
顏清帶著淡淡的笑意,嘴角微微一動,虛望著他腳下,沒應(yīng)聲。
少年嘿嘿笑了笑,“美是挺美的,不過吹了燈,還不如一兩銀子的妓,你說是也不是?”
好像是料到顏清不會回應(yīng)似的,他摸出了一柄極薄的柳葉刀,晃了晃。
冷幽的暗光從柳葉刀面反射出來,昭示其淬毒。
威脅的話不需說出口,瞥了眼顏清身后的月桂,他認為她一定能懂。
顏清沒有害怕,只是覺得少年的目光非常毒辣,不是直接威脅她,而是威脅她潛意識擋在身后的人。
“每個人對美和對女子的看法都不一樣。我不如一兩銀子的妓,是你這類人將女子作為胯下玩物比較出的結(jié)果。換了他人,可能會覺得我傾城難得。”她聲音還是非常輕,輕到在曠野郊外僅足以傳進少年耳中,透露了自己對他的不屑。
少年面目浮現(xiàn)獰猙之色,縱天狂笑幾聲,“那也得有人以城換你才算得,然而事實是,你根本是個沒人要的下賤女人而已?!?p> 奉首領(lǐng)之命,監(jiān)視她很久了。
“是嗎?”顏清終于抬頭,一雙平靜的黑眸淡淡掃過去,與他目光相接時,長天秋水自遠方越過燥熱的夏季傾瀉下來。
一輪明月從海面冉冉升起,漸圓又缺,皎華澄澄透心,皎華隱隱離去……夜盡晝來,明月無蹤,唯天邊明星初啟。
少年追逐著明星而去,腳步輕而緩,眼神充滿向往之情,仿佛遇見桃源。
“停下,你想殺我?”
二人距離還有三尺時,顏清出聲叫住他,明知道他現(xiàn)在沒殺氣,但問出了他心底所想,正是她所顧忌。
“我?”少年驀然醒來,何有星月美境,竟是她雙瞳如畫。
“對,你。”這具皮囊極美,顏清稍為利用一下,刀口舔血無甚底蘊的少年怎能抵擋。暫時來說,還是有回旋的余地。
少年出了一手心的汗,目光閃爍不定,“我收回剛才的話。首領(lǐng)派我盯梢,想要請你回去,大概是壓寨夫人??晌椰F(xiàn)在認為當壓寨夫人是褻瀆了你?!?p> 想保住世間的美好最好的辦法是:在她尚未殘敗之時,埋葬她。
少年露出詭異的笑容,復(fù)又盯著顏清,殺意迸出。
殺氣。
顏清感到到了真真切切的殺氣,“所以你想殺了我。”
對方殺她只需要舉手掐住頸項輕輕一扭,她就死了。
“你好聰明?!鄙倌陜裳鄯殴?,“如果我當時沒殺我爹,是不是不用亡命天涯,是不是就能擁有你?”
“為什么殺你爹?”顏清想拖延時間,蔣倚昆應(yīng)該已經(jīng)鎖定歹徒,如果他能先發(fā)制人,那么她就不必動用毒藥自衛(wèi)了。
少年乖張的臉倏地變得痛苦,扭曲的痛苦,但極快恢復(fù)正常,“他……你知道嗎,十歲的小姑娘?”
他伸出手,在她右肩比了比,“應(yīng)該是這么高?!?p> 顏清認真地答:“我知道,我十歲那年要矮些,沒那么高?!?p> 少年瞪大眼,仿佛眼睛看到的是令他痛苦的回憶,而不是顏清的素白的大袖,“娘親生病了,躺床上許久不曾起來,他,唔,哈哈哈,他把我妹妹,我妹妹因為這事嚇得跑掉了。阿奶把她綁回來,阿奶和我阿娘勸我妹妹從了我父親,讓他解饞。我歸家時,妹妹告訴我的,然后她投井了?!?p> “嗯,我后來,殺了他們?nèi)齻€,撈出我妹妹安葬,然后把他們?nèi)齻€扔進去?!?p> “給發(fā)現(xiàn)了,我開始逃亡,沒飯吃,搶,沒衣裳穿,搶,想女人了,給銀子買?!?p> 少年忽然瞪了眼前密林一眼,接著朝顏清攤開剛才一開一合的手掌。
顏清看到上面有一根透骨釘,能想到的是蔣倚昆打出的暗器被他輕松接下。此人武藝高強,心術(shù)不正,她更謹慎了。
“原來不是去拉屎,你們做局想捉我?”少年猛地湊近顏清又觸電似的彈開,喃喃道:“你那么香,不要去我們首領(lǐng)那兒,我送你走。”
少年一邊說一邊反手將手里的透骨釘擲出,疾射如電。
顏清聽到后面?zhèn)鱽硪宦晲灪?,透骨釘顯然不偏不倚擊中了埋伏的蔣倚昆。
“她們兩個呢?”顏清側(cè)身,雙手攏在袖中,神色有些凄清。
少年神態(tài)有些痛苦,“你別怕,我殺人不會疼。她們兩個我得捉回去交差,好歹是個女人,下火?!?p> “我不答應(yīng)。”顏清歪頭看他,粉紅的唇微微微上抿著。
少年由是一怔,突然抱腹大笑,笑得眼淚水都出來了。
“白虎衛(wèi)離這里還有一里半的路?!彼紫?,耳朵貼著地面聽了一會兒,“你居然相信這群自大的廢物能保你性命?傻丫頭?!?p> “你多大了?”
顏清答道:“快十六了?!?p> 少年抬頭望頭,哦了一聲,接著垂眸瞅著顏清,眼神平靜得出奇,連殺氣亦消失無蹤,嗓音近似溫柔:“我送你走,潔潔白白的來,干干凈凈的去?!?p> 他朝顏清的脖子伸出右手,這只右手十指曲張,沾了泥沫,手心還有一點暗紅色的胭脂末。
“我說了我不答應(yīng),不許你碰我?!鳖伹迳斐鲭p手推他。
少年根本不閃不避,就那么讓她雙手貼上自己胸膛,使勁往外推,可她哪里能推得動他?這天下,若要論武功,恐怕沒幾個人是他的對手。
就差一寸,他就能掐斷這個讓他看到明月的姑娘的脖子,她會完美地離開這個丑惡的人世,可是他突然感到不適,這種不適來得猝不及防,他連運功抵擋的余地也沒有。
他倒在地上,右手還保持著曲張的姿勢。
“原來多行不義必自斃是真有其事?!鳖伹逋碎_兩步,看著地上一動不動的人發(fā)出小小聲的驚嘆,轉(zhuǎn)身去看月桂。她整個人瑟瑟發(fā)抖,雙手緊緊地握著沈靜詩的小手臂,看到兇徒倒地,顏清轉(zhuǎn)身時連忙說道:“大小姐,我們,我們沒事了嗎?婢子,婢子做得對嗎?一句話也沒插嘴……”
顏清溫聲道:“你做得非常好。在這里等我,我到山上看看蔣護衛(wèi)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