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云：向聞洪水汨山陵，復(fù)見壅泉灌晉城。能令陽侯添膽大，便教神禹也心驚！開場詩道罷，書接前文。且說赤市識破智伯奸計，說與部眾，隨從深以為然，皆都心懷恐懼。哪知隨行副使甚為乖巧，又且多智，于是便獻計道：“此事易為耳。先生只作不知其謀，待智伯餞行之際，托病不出，要求便在晉國療疾。其后卻覷個方便，借口國中有急，留書便走，豈不是好？”赤巿笑道：“此計難登大雅之堂。但也只有以毒攻毒，顧不得許多矣?！惫栏笔怪?，裝作舊病突發(fā)，倒在館驛，寸步難行。智瑤未辨真?zhèn)?，謀衛(wèi)計劃就此落空。
智瑤一計不成，又思一計。待吳使離晉歸國之后，討伐衛(wèi)國之念不息，遂又仿效當(dāng)年先祖荀息假道伐虢之計，先送給衛(wèi)侯四匹良****一璧。衛(wèi)侯歡喜笑納，并設(shè)宴大會群臣，以示慶祝，與會群臣并得智伯使者犒賞。衛(wèi)國眾臣皆都大悅，盛贊晉卿智伯大德，惟大夫?qū)幬淖油话l(fā)警覺，面有憂色，提醒衛(wèi)侯道：“臣聞無功不受其祿，無力不受其賞，智伯忽賜無功之賞，主公還請留意詳察！且駟馬整璧，乃小國進獻大國之禮，今晉國反送于衛(wèi)，必是居心叵測，不可不防也?！毙l(wèi)侯聞而大悟，由是不動聲色，待晉使方去，便令加強邊防。其后不久，智瑤果然帶領(lǐng)晉軍前來偷襲，因見衛(wèi)國防備甚嚴(yán)，于是嘆道：“衛(wèi)國必有能人，猜透我計，不可伐也?！敝坏孟铝钔吮?，伐衛(wèi)之謀于是再次落空。后人讀史至此，不由譏道：“韓、魏不受萬家之邑以驕智伯，此亦璧馬之遺也。智伯以此蠱衛(wèi)，而還以自蠱，何哉？”
兩次計謀落空，智瑤賊心不死，又思一計。忽一日，對外宣布嫡長子智顏有罪，要將其發(fā)配楚國為質(zhì)，并使百乘戰(zhàn)車押送。消息傳到衛(wèi)國，南文子再次警覺，乃入見衛(wèi)侯道：“臣聞智瑤嫡子智顏有德，并無過錯。今無故便遭其父驅(qū)逐，且以大隊人馬押送，又途經(jīng)我國，此事蹊蹺，不可不防。主公可派人前往彼來路打探，若智顏所帶車輛超過五乘，則命嚴(yán)密布防，千萬不可放其入境。”衛(wèi)侯準(zhǔn)奏，再次依言而行。智顏果不得入衛(wèi)，只好原路返回，還報其父。智伯聞而仰天長嘆道：“衛(wèi)國能人，尚未死乎？”三次伐衛(wèi)計劃，就此流產(chǎn)。
三次伐衛(wèi)不成，智伯果然多智，便不在此糾纏，反將目光投向中山，圖滅其屬國夙繇。雖定攻擊目標(biāo)，只是苦于道路崎嶇，不好行軍。經(jīng)過一番思考，智瑤又得一妙計，遂命人鑄造大鐘一口，派使賜予夙繇國。其大鐘口徑經(jīng)過專門設(shè)計，正好等同于戰(zhàn)車兩軌之距。巨鐘鑄就，反請夙繇國君派人來取。夙繇國君不敢不受，于是命人開路取鐘，工程糜費鐘價百倍。結(jié)果取鐘之路一旦修通，智瑤就率晉軍沿路北伐，一舉攻破夙繇國，并其地而有之。
轉(zhuǎn)眼之間，便至周貞定王五年。智瑤再次率軍攻鄭，趙毋恤率軍從征。晉軍很快攻入鄭國縱深，連克數(shù)城，進而圍攻鄭都。鄭軍在都城南里防御，戰(zhàn)于桔秩之門。晉軍將攻城，智伯命趙毋恤先攻，毋恤卻推智伯先入，二卿發(fā)生矛盾。鄭國趁此急向齊國求救，晉國聞齊出兵，便即撤軍，但鄭國九座城邑此戰(zhàn)歸晉。智伯歸國，遂召諸臣密議，問有何妙計除去趙襄子，以泄己憤。謀士絺疵進策道：“今智、趙、韓、魏四卿位均力敵，我若一家先發(fā)，彼必三家合力拒之，并無勝算。明公若泄私憤，不如以直接謀取晉室為上；則若謀晉，須先削三家之勢也。今越國方盛，晉失主盟，主公可假傳晉侯之命，托言興兵與越爭霸，令韓、趙、魏三家各獻地百里，民萬戶，率其賦收以為軍資。三家若從命割地，明公則坐增三百里之封，智氏益強，三家日削。若有不從，則矯晉侯之命，率軍先除滅之，此食果去皮之法也！”智伯贊道：“善哉！此計甚妙，卿真乃智謀之士也。然此三家之中，當(dāng)先從那家割起？”
絺疵答道：“智氏與趙有隙，若先自趙始，必遭其拒，其后便不易行。若依臣計，韓虎性格怯懦，畏首畏尾，不如先韓次魏。韓、魏既從，趙氏則不能獨持異議也！”智瑤贊道：“卿言是也，韓虎雖然名虎，實乃犬羊之輩耳?！奔辞沧宓苤情_先至韓虎府中，探其口風(fēng)態(tài)度。書中暗表，韓虎謚號韓康子，韓簡子不信之孫，韓莊子庚之子，韓氏第十代宗主也。正在家中閑坐，忽聞報說智開來訪，不敢怠慢，遂親迎出府，延入中堂，叩其來意。
智開依兄之囑，也不與韓虎客氣，開門見山說道：“吾兄奉晉侯之命，欲治兵伐越，令三卿各以采邑百里入于公家，取其賦收以充公用。吾兄故命某來致意尊公，愿乞地界回復(fù)?！表n虎心中疑惑，含糊答道：“子且暫回，來日即當(dāng)報命?！敝情_辭去，韓康子便召集群下問道：“智瑤以伐越為名命我割地，實欲挾晉侯以弱我三家也。我欲興兵伐之，卿等以為何如？”謀士段規(guī)奏道：“智伯假傳君命以削吾地，若擅自用兵，是抗君命也，彼將借以罪我，不如許之。彼既得我地，必又求之于趙、魏，兩家若不聽從，必相攻擊，我可隨其后也?！?p> 韓虎贊道：“善哉！此謂不偏不倚，不卑不亢。其兩家若都聽從，肯于獻地，則又如何？”段規(guī)笑道：“其兩家皆獻，則我只先獻一時而已，又并不單獨吃虧，又有何礙？”韓虎醒悟，因而大笑，就此聽信段規(guī)之策，便令其畫出百里地界之圖。來日一早，主仆二人親入智伯府第呈獻。智伯大喜，特設(shè)盛宴于藍臺之上，以款待韓虎。飲酒中間，智伯命左右取畫一軸，懸于堂上，請韓虎品鑒。韓虎觀之，乃魯卞莊子刺三虎之圖，上有題贊云：“三虎啖羊，勢在必爭。其斗可俟，其倦可乘。一舉兼收，卞莊之能。”韓虎看罷，不解其意。
智伯見韓虎發(fā)呆，乃戲謂道：“某嘗稽諸史冊，列國中與足下同名者，齊有高虎，鄭有罕虎，今與足下，正好鼎足而三！”韓虎聞之，心中不悅。段規(guī)侍側(cè)，開口說道：“大夫名諱，非國君不能直面呼之，禮也。明公與我主皆為晉國大夫，同殿稱臣，今戲吾主，毋乃甚乎？”智瑤回首，見段規(guī)生得身材矮小，立于智伯之旁，才及乳下，不由婉爾，遂以手掌拍其頭頂，戲言道：“你小兒何知，亦來饒舌？則三虎所啖之余，得非卿耶！”言畢，拍手大笑。段規(guī)大怒，因無主人吩咐，因此不敢反駁，只以目視韓虎。韓虎亦怒，但佯作酒醉，閉目應(yīng)道：“畫是好畫，題贊亦佳。在下名列三虎，甚有幸焉！”遂托醉辭去。
列位看官！你道此魯卞莊子刺虎，是個甚么典故？且聽說話人講來便知。卞莊子者，乃春秋時期魯國卞邑大夫也；卞邑者，今之山東泗水縣泉林鎮(zhèn)卞橋村也?！稇?zhàn)國策·秦策二》載：“作館莊子，館謂逆旅舍，其人字莊子，或作卞莊子?！庇帧墩撜Z·憲問》：“子路問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綽之不欲，卞莊子之勇，冉求之藝，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矣?！唬骸裰扇苏吆伪厝唬恳娎剂x，見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為成人矣?！庇纱丝梢宰C明，卞莊子實有其人，且是魯國著名勇士，能夠獨力與虎格斗。《韓詩外傳》卷十記載，卞莊子至孝，其母在世時隨軍作戰(zhàn)，三戰(zhàn)三敗，朋友以其為恥，又被國君當(dāng)?shù)钚呷?。及其母喪三年，魯國興師伐齊，卞莊子從戰(zhàn)，三戰(zhàn)三獲敵人甲首，以雪昔日敗北之恥；最后又獨自斬殺七十?dāng)呈?，因而陣亡。劉向《新序》，亦載其事。據(jù)《史記·張儀列傳》：“莊子欲刺虎，館豎子止之曰：‘兩虎方且食牛，食甘必爭，爭則必斗，斗則大者傷，小者死。從傷而刺之，一舉必有雙虎之名?！迩f子以為然，立須之。有頃，兩虎果斗，大者傷，小者死。莊子從傷者而刺之，一舉果有雙虎之功。”
閑言道罷，書歸正本。且說韓虎懷憤告辭而去，智國勸諫智瑤道：“韓虎前來獻地，本是好意趨奉。主公當(dāng)面戲其君而侮其臣，韓氏之恨必深，若不備之，禍且至矣！”智伯亦知自己所為甚是過分，但不肯認(rèn)錯，聞聽此語，更瞋目大言道：“我不禍人足矣，誰敢興禍于我？”智國答道：“蚋蟻蜂蠆，猶能害人，況君相乎？主公不備，異日悔之何及！”智伯借酒狂言道：“休說區(qū)區(qū)一個韓虎，便是韓、趙、魏三家來戰(zhàn)，又當(dāng)如何？吾必效魯卞莊子，一舉而刺三虎！蚋蟻蜂蠆，于我何患哉？”智國聽罷，嘆息而出。韓氏既獻其邑，智伯遂于次日再遣智開為使，復(fù)求地于魏桓子駒。魏駒聞言怒發(fā)，欲當(dāng)面拒之，謀臣任章奏道：“此乃智伯矯命，既求我地，便似韓虎般與之可也。失地者懼，得地者驕，驕則輕敵，懼則相親。以相親之眾，以待輕敵之人，智氏之亡，立而可待矣！”魏駒稱善，亦以萬家之邑獻之。智開赍持萬家地圖還報，智伯大喜，再遣兄智宵，往求蔡皋狼之地于趙氏。趙襄子毋恤怒道：“趙氏土地乃先君所封，祖宗所傳，安敢棄之！韓、魏有地自予，吾不媚人也?！?p> 智宵便以此言回報，且又添油加醋。智伯大怒，于是盡出智氏甲兵，復(fù)使人邀約韓、魏二家，共攻趙氏，且許諾道“及滅趙氏之日，與公等三分其地?！表n虎、魏駒懼智伯之強，且貪趙氏之地，于是各引一軍，隨同智伯向趙地征進。智伯自將中軍，使韓軍在右，魏軍在左，殺奔趙邑。趙氏謀臣張孟談偵知，奔告家主道：“三家同來，主公速宜逃難?！壁w毋恤道：“我父臨終遺囑，異日有變，必往晉陽，今日是也！”遂攜眾臣，連夜逃奔晉陽。
趙毋恤到至?xí)x陽，百姓皆感當(dāng)年趙鞅、尹鐸仁德，攜老扶幼，迎接入城，駐扎宮館。毋恤見晉陽城堞高固，倉廩充實，即時曉諭百姓，登城守望。因點閱軍馬器械，見戈戟鈍敝，箭不滿千，愀然不樂。張孟談知道家主心思，復(fù)獻計道：“臣聞董安于修治晉陽宮時，墻垣皆以荻蒿楛楚聚而筑之，主公何不發(fā)其墻垣，以驗虛實？”毋恤聞而大喜，遂使人發(fā)其墻垣，見墻泥之內(nèi)果然都是箭桿之料。于是又問：“箭矢已足矣，奈戈矛兵器何？”張孟談道：“董安于建筑宮殿之時，堂室外廊皆練精銅為柱。熔而用之，鑄兵有余也?！蔽阈羲烀侔l(fā)廊柱，果然皆是已經(jīng)鍛煉精銅。遂使冶工碎柱，鑄為劍戟刀槍，無不精利。由此發(fā)付國人，便得數(shù)萬甲士。毋恤嘆道：“甚哉，治國之需賢臣也！得董安于而器用備，得尹鐸而民心歸。天祚趙氏，其未艾乎？”張孟談與眾臣皆都稱賀，于是厲兵秣馬，軍威大振。
不則一日，智、韓、魏三家兵到，分作三個大營，連絡(luò)而居，將晉陽城圍得鐵桶相似。晉陽百姓個個情愿出戰(zhàn)，人人欲要迎敵，青壯老少，齊赴宮前請令。趙毋恤見民心可用，議于眾臣，張孟談進言道：“彼眾我寡，戰(zhàn)未必勝。不如深溝高壘，堅閉不出，以待其變。韓、魏向來無仇于趙，反而有隙于智氏，此來隨征，是為智伯所迫耳。兩家割地，更非出于本愿，故三家雖然聯(lián)軍，實不同心。臣謂其不出數(shù)月，必有自相疑猜之事，主公姑且待之。”趙毋恤深納其言，乃親自撫諭百姓，同上城墻，示以協(xié)力固守之意。于是晉陽軍民互相勸勉，雖婦女童稚，亦皆愿效死力，搬石運矢，不亦樂乎。三家圍困晉陽歲余，不能取勝。
眼見士氣低迷，糧草漸缺，智伯無計可施，遂引韓康子與魏桓子二卿，乘小車周行城外，探視地形。見晉陽城固若金湯，遂長嘆道：“早聞此城乃是當(dāng)年尹鐸與董安于合力所建，堅如鐵甕，今觀果然。如此堅固，安可破哉？”邊說邊走，行至一山，見山下泉流萬道，滾滾望東而逝。智瑤望水半日，若有所思，忽然眼前一亮，叫道：“有天兵可助我，今可成功矣！”遂拘土人向?qū)?，問此水何名。土人答道：“此山名曰龍山，因山腹中有巨石高懸如甕，故又名懸甕山。晉水自此東流，出山后與汾水匯合，此泉便乃是晉水發(fā)源之處也?！敝遣謫枺骸按巳x晉陽城幾何？”土人答道：“自此至城西門，正好有十里之遙?！?p> 智伯聞言大喜，重賞土人使退，遂登山頂以望晉水?？戳T復(fù)又下山，繞城東北，再仔細(xì)相度一回，喜不自勝，乃謂于諸將道：“老天爺！何不使我早到此山勘察？使我數(shù)萬大軍，徒費這年余之功！”韓、魏二卿隨侍在側(cè)，聽其自言自語，不明其意，也不敢問。智伯遂喚過二卿，指晉陽城說道：“我欲引晉水灌城，二公以為如何？”韓虎嚇了一跳，瞪目問道：“晉水東流，安能決之使灌西邊之城？”智伯冷笑道：“吾非引晉水直灌晉陽城也。二公請看，晉水發(fā)源于龍山，其流如注，湍急至甚。我若于山北掘成大渠，預(yù)為蓄水之地，后將晉水上流壩斷，使水不歸晉川，則勢必盡注新渠，形成汪洋。方今春雨將至，山水必然大發(fā)，俟水至之日，決堤灌城，其將若何？”韓虎叫道：“則城中之人，皆為魚鱉矣！”
魏桓子在傍聽得清楚，脫口嘆道：“此計妙哉！但亦甚毒也?！敝遣Φ溃骸安缓莶欢?，焉能成其大事？計議既決，今日便須派定任務(wù)，我三家各司其事，不得有絲毫松懈。根據(jù)我三家扎營之所，韓公可守把東路，魏公守把南路，各自看住水渠。須早夜用心，以防洪水奔突。某將大營移屯龍山，兼守西、北二路，專督開渠筑堤之事。”韓、魏見其調(diào)度有方，條條有理，各自領(lǐng)命辭去。智伯回至大帳，傳下號令，就命拔營起寨，移軍至龍山之坳；后命各營將士多備鍬鍤，鑿渠于晉水之北，壘起高堤，壩斷泉流，蓄水成湖，名曰智伯渠。
期月之后，果然春雨大降，山水驟漲，渠高頓與堤平。智伯使人決開北面，其水從北溢出，竟灌入晉陽城來。剎時之時，水聲猶如牛吼，晉陽城頓為澤國。然城中雖被圍困，百姓向來富庶，不苦凍餒，況城基十分堅厚，雖經(jīng)水浸，并無剝損。過數(shù)日，水勢愈高，漸漸灌入城中，房屋倒塌淹沒，百姓無地可棲，無灶可爨，皆構(gòu)巢而居，懸釜而炊。趙毋恤與張孟談乘竹筏周視城垣，但見水聲淙淙，城外一望盡為江湖，再加四五尺，便既冒過城頭。趙毋恤心下驚恐，且喜守城軍民晝夜巡警，未嘗疏怠，于是嘆道：“今日方知尹鐸及董安于之功！然而倘若山水再漲，闔城俱為魚鱉，將若之何？”張孟談道：“智伯雖然多謀，然韓、魏獻地，未必甘心。臣請今夜?jié)摮龀峭?，說韓、魏反攻智伯，主公但令諸將多造船筏，磨利兵器，準(zhǔn)備反攻。倘徼天之幸，臣說得韓魏二家反水，智伯首級指日可??！”趙毋恤許之。
張孟談早知韓康子屯兵東門，乃假扮智伯軍士，于昏夜縋城而出，徑奔韓寨。韓虎命入，問道：“智伯有何密令？”張孟談?wù)堔鹱笥?，然后言道：“某非智氏所遣，實乃趙氏之臣張孟談也。吾主被圍日久，亡在旦夕，故遣臣假作智伯家兵，夜?jié)撉笠妼④姡醒韵喔?。將軍容臣進言，臣敢開口，如不然，臣請死于將軍之前?！表n虎吃了一驚，沉吟片刻，便道：“有話講來，有理則從。”孟談便道：“昔六卿和睦，同執(zhí)晉政，范氏、中行氏自取覆滅，今存四家。智伯恃強，以奪趙氏蔡皋狼之地為名，糾合韓、魏，實欲滅趙氏也。趙氏亡，則禍必及于韓魏，公其思之。今韓、魏從智伯攻趙，指望三分趙氏之地，然韓、魏因何又割萬家之邑，以獻智伯？二家世傳疆宇，彼尚垂涎奪之，況望分趙氏之地哉？趙氏滅，則智氏益強，韓、魏復(fù)能與之爭乎？即使果能三分趙地，能保智氏異日不復(fù)奪乎？將軍度之！”
韓虎信以為然，便問：“以子之意，我當(dāng)如何？”張孟談答道：“依臣愚見，明公莫若與我主私和，反攻智伯。智氏之地多倍于趙，三君同心分之，且除異日之患，世為唇齒，豈不美哉！”韓虎信以為然，遂留張孟談于營，密召段規(guī)，與之計議。段規(guī)前受智伯之侮，懷恨在心，深贊孟談之謀。韓虎遂使張孟談與段規(guī)相見，二人深相結(jié)納，密謀叛智之策，引為知己。次日一早，段規(guī)親往魏桓子營中，密告叛智之計，然后說道：“我主欲反智伯久矣，不敢擅便，特請將軍裁決?！蔽夯缸拥溃骸拔乙嗪拗乾庛Ｂ?dāng)熟思，不可造次?！倍擞嬜h良久，段規(guī)辭去，還報家主。張孟談便知離間已成，遂潛回晉陽，歸報趙襄子。
逾數(shù)日，智伯治酒，請韓、魏二將軍至懸甕山，同視水勢。飲酒中間，智伯喜形于色，遙指晉陽城道：“此城不沒，僅三版矣，吾今日始知水之可以亡人國也。晉國之盛，表里山河，汾、澮、晉、絳皆號巨川，以吾觀之，水不足恃，適足速亡耳?！蔽厚x與韓虎聞聽此言，忽思自家封邑安邑及平陽皆處諸水環(huán)繞之處，不由皆有懼色。須臾席散，二卿辭別而去，絺疵謂智伯道：“韓、魏二家必反，公知之乎？”智伯問道：“何以知之？”絺疵道：“但觀其色知之。主公約于滅趙之日，三分其地，今晉陽城旦暮必破，二家并無得地之喜，而有慮患之色，是以知其必反也！”智伯道：“二氏與我正當(dāng)歡然同事，彼有何慮？”
絺疵道：“主公適于席間酒醉，失口言及水不足恃，適速其亡。夫晉水可灌晉陽，汾水亦可灌安邑，絳水可灌平陽。主公言及晉陽之水，二君安得不慮？”智伯信以為然，遂復(fù)治酒營中，召韓虎、魏駒飲宴，于席間詐言道：“昨有人言，二卿將有叛變之意，不知果否？”韓虎答道：“元帥何出此言？此必趙氏欲離間吾三人，使元帥疑我二家，因而脫禍耳?！蔽厚x亦接口答道：“城破在邇，誰不愿剖分其土，乃舍目前必獲之利，而蹈不測之禍耶？”智伯時已酒至半酣，再次口不擇言，笑道：“吾知二位必?zé)o此心，實乃絺疵過慮也！”
二人聽罷，對視一眼，背上冷汗直冒。韓虎便道：“元帥若信家臣之言，則我二人請退，以保項上首級。”智伯由壺中抽出一箭，雙手折斷，起誓道：“今后再若彼此相猜，有如此矢！”韓、魏拱手稱謝，將晚而散。二卿方出，絺疵隨后入見，問智伯道：“主公奈何以臣之言，泄于二卿？”智伯大為驚奇，順口問道：“卿未與席，何以知之？”
絺疵道：“適才臣遇二君于轅門，見其對臣凝目而視，面帶愧恨，已而扭頭疾走。此乃是其二人心中有鬼，又自知其謀已泄之態(tài)也。臣故知主公已將臣之密語，透露于彼。此二人既有懼恨之態(tài)，必謂臣已盡知其反情，故此遑遽，則回營之后，必將即日發(fā)動變亂也。望主公立刻擒而殺之，否則噬臍何及！”智伯笑道：“子甚多智，然亦多疑也。適才于席間，我吾與二卿折箭為誓，今后各不相猜。子勿妄言，自傷和氣?！苯偞皿@怔半晌，退而嘆道：“智氏自負(fù)若此，命能久乎？”乃詐言隱疾復(fù)發(fā)，需求醫(yī)治療，遂逃奔秦國去訖。
便說韓虎、魏駒二人，從智伯營中歸去，路上相互言道：“今日之事，雖智伯不疑，但絺疵已看破我等心中所思。若復(fù)向智瑤進言，我二人焉能自保？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于是共同還至韓虎大營，請出張孟談，三人歃血為盟，共訂約期道：“明日夜半，決堤泄水，改灌智氏大營。晉陽之軍只看水退為信，便殺將出來，共擒智伯！”張孟談領(lǐng)諾入城，報知趙襄子。趙毋恤大喜，暗暗傳令，命飽食戰(zhàn)飯，軍民各自結(jié)束停當(dāng)，等待水退。
次日三更，韓虎、魏駒果依盟約，暗使人銜枚出營，奔上智伯渠，襲殺守堤軍士，于西面掘開水口。一剎時間，水從西決，如同天崩地裂，聲如雷鳴，倒灌入智伯之寨。于是滿營三軍中亂，一片聲喊起，智伯從睡夢中驚醒，大水已及臥榻，衣被俱濕。智伯道是守堤軍士巡視疏虞，偶然堤漏，急喚左右快去救水塞堤。軍馬未集，水勢益大，大帳已經(jīng)倒塌，侍衛(wèi)急將主帥扶出，放眼望去，大營已處于一片汪洋之中。眾軍皆于水中掙命，三停官兵，已成浮尸。智伯大駭，水將及頸，手足無措。卻得智國、豫讓駕舟而至，將家主扶入艙中。
智瑤在船上回視大營，只見波濤滾滾，營壘俱陷，不由心中凄慘，便對豫讓泣道：“天不助我！半年來辛苦蓄水筑壩，何期倒灌入我自家營中？”智國叫道：“兄長到此時還在夢中未醒！此水必是韓、魏二賊所放也?！敝遣歇q未信，忽聞遠處鼓聲大震，兩只水軍駕舟殺至，為首者正是韓虎、魏駒，趁著水勢殺來，口中叫道：“生擒智瑤來獻者重賞百金！”智伯這才相信智國之論，仰天嘆道：“悔不聽絺疵之言，果中韓、魏兩家詭計！”
豫讓此時無心聽他悲嘆，起身點手呼船，叫道：“事急矣！主公可從山后逃匿，入秦請兵；臣當(dāng)以死拒敵，掩護主公脫身！”話猶未了，踴身跳向?qū)γ鎽?zhàn)船，便如大鵬展翅，牢牢扎足船首，穩(wěn)如泰山。智伯見此，遂命智國棹舟疾走，繞過龍山，向西逃命。未料剛剛轉(zhuǎn)過山背，只見對面已有十只戰(zhàn)船一字排開，攔住去路。當(dāng)先船頭之上立定一人，便如天神一般，威風(fēng)凜凜，殺氣彌天，高聲喝道：“賊殺才，哪里去！”聲如巨雷。智伯聞言驚懼欲絕，抬頭看時，見來者不是趙襄子毋恤，卻是誰人？原來毋恤早就算到智瑤必奔秦國，故遣張孟談跟從韓、魏二家追逐智軍，自引一支舟師埋伏于此，果然等個正著。
智伯一陣驚慌之后，迅即鎮(zhèn)定，出艙立于船頭，奪過侍從手中長戟，對趙襄子喝道：“天不佑我，功敗垂成。來罷，今日不是你，便是我！”說罷抖動戟桿，振奮神威，便待交手對敵。趙襄子摘弓搭箭，笑道：“水上交鋒，誰跟你耍戈弄戟？若失足落水，當(dāng)此春寒料峭之際，可不是玩的！”說罷將右手一松，弓弦響處，智伯頸喉處早中一矢，當(dāng)即撒手扔戟，死于船頭。智國見狀大驚，自知不是趙襄子對手，遂縱身入湖，投水溺死。趙襄子大喜，便呼攏船，命將智伯首級割下，提在手中，恨聲不絕。其后漆其頭顱，竟為溲便之器。
且說豫讓奮勇迎戰(zhàn)，爭奈寡不敵眾，手下散絕。及聞智伯被殺，遂跳水逃生，往石室山中藏匿去訖。智氏全軍盡沒，韓趙魏三家收兵，拆毀壩閘，水復(fù)東行，歸于晉川，晉陽得安。毋恤與韓、魏二卿議道：“智伯雖死，其族尚存，斬草留根，終為后患。當(dāng)盡滅其宗，以泄吾等之恨?！表n、魏二人深以為然，遂回軍絳都，以叛逆之罪圍攻智氏府宅。須臾之間攻破其家，男女屠戮俱盡；又引軍盡殺智氏宗族同黨，更無一個漏網(wǎng)，惟智果已改姓輔氏，得免于難。正是：雖說兄弟如手足，壯士斷腕為保身！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