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漸漸打開了一條縫,又馬上關(guān)上了。看著洶涌而來、不斷叩門的難民,門內(nèi)的士兵大喊道:“全都不要擠,退開來!”又向上級請示增調(diào)了一隊士兵維持秩序,這時大門才又重新打開。
一部分不愿意或者來不及退開的人踉蹌著就要往里沖,卻被手持尖槍的士兵用槍柄打了回去:“都退出去,老實排隊!”
王梁靜靜地看著,也起身過去準(zhǔn)備排隊。
他在荒野的山谷中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頭發(fā)長長了,衣物也不太結(jié)實。
腦子里還有一大堆不知道從哪里來的知識,平常它們只靜靜地淹沒在腦海里,露出冰山一角,只有接觸到相關(guān)的情境才會突然浮現(xiàn)出來,就跟應(yīng)激反應(yīng)似的。
經(jīng)歷過最初的慌亂后,他想到這里可不是現(xiàn)代。以古代的生產(chǎn)力水平,野獸的生長速度絕對快于人類的捕殺速度。
換言之,他躺倒的時候,不知道跟多少野獸近距離接觸過,不知道有沒有被某種野獸涂上領(lǐng)地的標(biāo)志。
神奇的是,他居然毫發(fā)無損。
不僅如此,他感覺自己的身體還存在著某種他無法調(diào)動的能量。
一路東奔西走,王梁幾乎是滾著下山的。走出山林后,他終于看到了這個世界的人類。他的樣子沒有引起什么關(guān)注,在山里的一番摸爬滾打,已經(jīng)讓他能跟難民們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他默默跟在逃難隊伍的后面,跟著他們跋山涉水,挖野菜、下水捕魚,當(dāng)然他自己純粹是趕魚?;煸隗@魂未定的難民中,大量的信息向著他涌過來,奇怪的是大部分他能解析其中的意思。
腦海里本不屬于他的知識,讓他能聽懂他們的說的話。也明白了這些人為什么往北邊而去:南邊的荒野中,大量的野獸,也許是妖獸正暴動不休。
這群難民一路到了南鳶城,城市總歸是比較安全的。
一條條魚兒逆著江水往北匯流,形成龐大的魚群,饑餓就是最大的阻礙。誰跟上了,誰又被大浪沖走?
不遠(yuǎn)處的騷亂聲打斷了他的回憶,連同他過去平穩(wěn)、安樂的生活一起。
現(xiàn)在,他是一個難民。
士兵分列在城門兩側(cè),人群中又叫嚷起來:“憑什么他們能先進去!”看起來就要發(fā)生騷亂,一些身形高大的難民握緊了樹枝、木棍和石頭。
卻是那些富人以一圈一圈的家丁開路,守城的士兵非但不喝止,還迎了上來,將其歡送進城。
老爺們在開城門前并不跟他們一樣擠在前面,城門一開卻是最先入城的,他們情緒上當(dāng)然不會接受。況且,對于那些或躺或坐在路面的難民,家丁們可不會客氣。
在逃難的過程中,難民就與那些老爺們起過摩擦。打過幾個地主之后,老爺們就聚在了一起,他們有錢有糧還有護衛(wèi),難民們占不到便宜自然就不會去死磕,除非真的活不下去。
真到活不下去的時候,估計也沒有力氣去磕了。
現(xiàn)在,難民已經(jīng)到了城墻腳下,看到了希望,身心便活泛起來。
守城的士兵其實不管什么排隊不排隊的。難民規(guī)規(guī)矩矩排隊,他反而要不高興。
難民不守規(guī)矩就要挨他一頓打,他可以用規(guī)則“教育”這些難民,讓他們見識見識他那平常得不到發(fā)揮的威嚴(yán)。
王梁近距離旁觀了這一幕,他既憤慨于明目張膽的盤剝和特權(quán)行為,又為這封建社會的強權(quán)感到無力。
換到現(xiàn)代(藍(lán)星),只要將這里的情形披露出來一點點,就能在網(wǎng)上引起軒然大波。這并不意味著現(xiàn)代社會就做到了絕對公平公正,但他們可都關(guān)著燈的。
有個家丁喊了句:“就憑我家老爺有錢!”
他高高地昂著頭,王梁算是真正見識到了什么叫狗仗人勢。
“有錢了不起啊,有錢就可以為所欲為?!”人群中有人叫喊了幾句。聲音不算洪亮,仔細(xì)聽的話還有種生硬的感覺,就像是照著稿子一字一字念出來一樣,卻有種奇怪的魔力調(diào)動起難民的心緒。
不知誰先動了手,一顆石頭砸中那家丁額頭,傷口處見了血,家丁捂著額頭大罵起來。人群蠢蠢欲動,衣不蔽體的難民紛紛圍了上來,就要趁亂下悶棍。
他們臉上全是黑乎乎的,只要往人群里一散,也不擔(dān)心被揪出來。
推推搡搡中,被圍在中間的老爺身上也挨了幾下石子,他瞪了眼那個說話不過腦子的蠢貨,又趕忙縮頭縮腦喊了一句:“將軍,快來幫我!”
守城的小官帶著幾個士兵過來,他圓睜著眼睛,左右掃視著周圍的難民。
面對身強體壯,手持兵刃的官兵,圍著的人群不得不停了下來,眼神向四周飄去,將手上的東西放下,拳頭也攤開了。
那些家丁,剛剛還淹沒在群眾的汪洋里,身上還殘留著各種奇怪的東西擊中的痕跡,像只煮熟的小龍蝦躬著身子苦苦掙扎。轉(zhuǎn)眼間,他們又換了副面孔,像只橫行的螃蟹,惡狠狠的踹開路上礙事的難民。
富態(tài)的老爺撫了撫衣袖,正了正衣襟,挺著肚子,昂著頭,踱著步走進了城門。
他總是時時注意身為成功人士的風(fēng)采、氣度,除非被難民圍著打。實際上,他正迫不及待地要到城里去,用他那無所不能的金錢換取酒肉和美人,逃難的日子可不好過。
“一群暴民!”那小官站在一處凸起的石頭上面,居高臨下的望著底下的難民,左手顛了顛錢袋子,右手杵了杵長槍。
“一群賤民!”另一些老爺在護衛(wèi)的人墻內(nèi)龍行虎步,走出了個一日千里,走出了一個虎虎生風(fēng)。
人群怒目而視,卻又無可奈何。他們對壓在他們上頭的老爺們一向既恨又懼。
災(zāi)禍雖然打破了他們原有的土地所屬關(guān)系、鄰里關(guān)系以及與地主老爺們的從屬關(guān)系,但是他們的身份卻始終沒變。
人群恢復(fù)了秩序,王梁混雜在進城的隊伍里。
士兵通常會問難民一些簡單的問題,比如姓名和以前的居住地,然后對這些難民一頓搜刮。
有些難民在身上摸索幾下,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一些碎銀,銀兩上面可能還混雜著泥土和某些人體的分泌物。
大部分難民交不上“門票錢”,他們就會被驅(qū)趕到城門兩側(cè)。難民也并不走遠(yuǎn),就在城墻腳下呆著,整個身子靠著墻根或是找個風(fēng)水寶地躺下。
“姓名?”
“王...梁...”王梁緩慢而吃力的說道,他還沒能熟練地使用聲帶來發(fā)出這個世界的語言。
在一旁樹下的陰影里,有個額頭纏了塊白布的壯漢正在審視進城的難民。
他叫李二,是李員外的家奴,不久前挨了老爺一頓臭罵加上一頓胖揍,被趕出來去找那個引發(fā)騷亂的賤民。
他非常憤怒,還有點委屈,他李二被打破頭沒什么,李老爺可是挨了揍。
壯漢側(cè)著耳朵聽著問詢的士兵和難民的對話,當(dāng)時人群里高喊的那句話讓他記憶猶新,就算他的耳朵忘了,額頭淌血的傷口還幫他記著。
那冷硬的聲調(diào)很容易就能辨認(rèn)出來。當(dāng)他聽到一個少年念出“王...梁...”這兩個字時,身體自然而然地就起了反應(yīng),腦瓜子都疼了起來。
王梁被士兵粗暴地趕開了,他實在摸不出銀子,伸腿瞪眼丸倒是能搓出來幾個。錢是什么?他這輩子就沒碰過銀兩。
少年揮舞著手臂,朝士兵喊道:“我是來投奔親戚的!城東的王老爺曉得吧......”
士兵并不理這瞎喊的少年,轉(zhuǎn)而去盤查后面的難民。這種小把戲他見得多了,一個個的穿著件破衣服,嚷嚷著認(rèn)識誰誰誰,人家認(rèn)識你嗎,咋不說要見城主呢。
王梁只得悶悶地往墻根處走過去,一道高大的影子從東南方向他靠過來,慢慢籠罩住了他瘦小的身子。他感覺到身前一暗,周圍的溫度都降低了幾度,倒是涼快不少。
他沒多想,以為是跟別人不小心碰上了,便往右后方挪開幾步。沒成想影子也一直跟著他,一陣風(fēng)聲刮過來,他的右肩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按住了。
“小崽子,讓你爺爺好找!”李二大喊一聲,右臂肌肉隆起,一只砂鍋大的拳頭就朝王梁的頭部打過來。
王梁被按住的一瞬間,身體就起了應(yīng)激反應(yīng),這勾起了他一些不好的回憶。
來不及多想,他就猛地往后避了一避,右肩卻沒能掙脫大手的鉗制。壯漢的右手沒有傳來擊中面部的沖擊感,不由一怒,小崽子竟還敢躲!
他右腳猛地抬起踹向少年的腹部。少年急忙雙手交叉,身子下沉,背部朝后拱起,硬挨了一腳。
一道身影在黃土地上滾了幾滾,撞到一塊凸起的石頭才停下來,一路上掀起一陣不大的煙塵。
一陣嘔吐的欲望從肚子里往喉嚨處涌上來,王梁雖然用手擋了一檔,手部的力量還是沒能消去沖力,撞上了腹部。
幸好這幾天他沒吃什么東西,他也吃不到什么東西。他處于一種想吐又吐不出來的狀態(tài)。
李二看著那道瘦小的身影趴伏在地面上,感到一陣快意。
這少年不可能還有反抗的余力,他李二的力氣可是堪比一頭牛,被牛蹄子正面踩踏,連他這樣勇武的漢子都受不住。
他朝著王梁走過去,他要將這害他受苦的賤民提起來,打得他頭破血流,再打折兩條腿,讓他自生自滅。
少年或許會跪地求饒,而他將把他一腳踹倒,吐幾口唾沫,哈哈大笑著離去。
王梁趴在地上,耳朵貼近地面,通過地面的震動來判斷壯漢的位置。
這時煙塵未散,冷汗流過他的眼角,粘著些許黃土,他看不太清壯漢的身影。正面打肯定是打不過的。
他要偷襲壯漢,在其放松警惕、毫無防備的時候。
聲音近了,機會只有一次。趴在地上的少年雙手快速抓握住兩捧黃沙,不少砂石都嵌進了指甲里。他猛地向后翻動身子,雙手向上一揚。
壯漢觸不及防下,只條件反射般的抬起一只手擋在眼前,還是有一些沙子進了眼睛。
王梁連滾帶爬地站起身來,轉(zhuǎn)身就跑,他沒有去補刀,他不敢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