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聽到甘武的這些言論,嬴扶蘇暗暗心驚。
馮職不理解,但是嬴扶蘇其實是理解的。
甘武提出的這種理論,其實是有一定道理的。
后世封狼居胥的霍去病,就是用這種戰(zhàn)法,幾乎滅了匈奴。
要不是年紀輕輕,天妒英才。
真能徹底解決匈奴之患。
只是……
這個想法要是出現(xiàn)在蒙恬口中,嬴扶蘇一定鼓手稱贊。
哪怕是出現(xiàn)在蘇角或者馮職口中,扶蘇都覺得很好。
因為蒙恬、蘇角、馮職都是懂得軍事,知道該怎么帶兵打仗的。
但這樣的言論出現(xiàn)在一個沒有讀過兵書,也從來沒有領(lǐng)兵打過仗的甘武口中。
嬴扶蘇卻不知道到底是福是禍。
他告訴馮職,李斯派了甘武,奪取了九原大軍的軍權(quán)。
馮職聽到這個消息,頓時眼睛瞪得大大的,驚恐萬分。
難道局勢已經(jīng)混亂成了這樣?
在他印象中,甘武才多大點?還未加冠啊!
馮職甚至已經(jīng)隱隱嗅到了這場奪嫡之爭中的腥風血雨。
但隨即,馮職根據(jù)嬴扶蘇所說,甘武聲稱北擊匈奴的事情,給出了自己的分析。
既然李斯和趙高,秘不發(fā)喪,還假借始皇帝之名,要賜死公子扶蘇。
那就說明他們心怯,那么一定不會讓身邊大臣們知道始皇帝的死訊。
想想如果是某位將軍,突然接到始皇帝虎符和詔令,然后離開隊伍去了九原。
那么大臣們一定會起疑心。
而甘武只是李斯府上的一個舍人,又是弱冠。
卻不在大臣們的視線中。
即便是突然消失了,也不會驚動這些大臣們。
就算是被發(fā)現(xiàn)了,也可以說是為迎接圣駕,提前做準備。
所以,李斯應(yīng)該是用北伐匈奴的借口,驅(qū)使甘武去九原接管大軍軍權(quán)的。
況且,讓甘武去九原,不管成功與否,也都會將甘氏綁上胡亥的那輛破車。
這是一石二鳥的計策。
但是李斯會告訴甘武,始皇帝的情況嗎?
不,不會!
李斯同樣不會將這么大的事情,告訴甘武這樣一個弱冠之年的少年。
更何況,甘武雖然是李斯府的舍人,但終究背后還有甘氏這一層。
知道始皇帝情況的人,一定是越少越好。
甘武能夠喊出北征匈奴的口號,就應(yīng)該還不知道始皇帝已經(jīng)崩殂。
馮職的分析,和蒙恬的分析不謀而合。
而這個推斷,則讓嬴扶蘇多了點底氣。
事情雖然壞了,但還沒有壞到不可收拾。
那么蒙恬所說的計劃,還真的有成功的可能。
這時,馮職又告訴嬴扶蘇一個消息。
明天早上,還會有一批糧草,可以運到膚施縣。
這批糧草,是從瑯琊郡調(diào)過來的,已經(jīng)在路上走了兩個多月,到膚施縣應(yīng)該還能夠剩下兩萬石。
雖然不多,但現(xiàn)在來說,蚊子再小也是塊肉。
遠征匈奴不比在家門口進行作戰(zhàn),后勤線極其漫長,而且道路情況極差。
北征大軍的維持,其實殊為不易。
上郡本身產(chǎn)糧太少,大軍糧草無法自給自足,很大一部分都依賴其他郡調(diào)撥。
巴蜀的糧倉,已經(jīng)全都用來支撐南征百越的戰(zhàn)爭了。
根本沒有北征大軍的份兒。
咸陽的糧倉,是絕對不能動的。
也不能指望。
所以上郡的糧食大多來自于舊齊國地,也就是山東半島。
秦代雖然戰(zhàn)車已經(jīng)都是馬車,甚至一些黔首家中也有車。
但對畜力都是極其珍惜使用的。
大批量的運糧隊,是不可能全部配上馬匹或者牛的。
別說是牛馬,就是驢和騾子都少得可憐。
受限于糧食產(chǎn)量低,人想吃飽都挺難,哪里還有糧食大規(guī)模飼養(yǎng)牛馬驢騾?
真要是有那么多驢和騾,早就淘汰奴隸終生制了。
沒有糧食就沒法大規(guī)模飼養(yǎng)牲畜,沒有大量畜力就沒法提升生產(chǎn)力,沒有生產(chǎn)力才會更多依靠人力,這是一個惡性循環(huán)。
漢代文景之治之后,這種惡性循環(huán)才得以改善。
而現(xiàn)在,那些運糧隊的主要勞力不是牲畜,而是人!
用人推車!
當然,這些人大多是刑徒、徭役、隸臣妾、商人、贅婿、降兵……
將那些糧食從山東半島,千里迢迢,人力運送到上郡。
可不光是要克服崇山峻嶺和路途艱險。
光是這里兩個月路程中,人吃飯就要消耗很多。
到上郡的時候,剩余兩萬石,從瑯琊郡出發(fā)的時候,可能就是十萬石,甚至更多。
路上的損耗,尋常也在七八成。
遇到道路坍塌、大雨之類的阻礙,可能還要沿途加派人力,有時候損耗能夠高達九成。
就是說,一百斤糧食,從山東半島,千里迢迢送到上郡,就只能剩下一二十斤。
而南征大軍同樣艱難,巴蜀的糧食想要運到南??ぃ欠皆綆X。路上損耗甚至超過了九成。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損耗,大到即便是龐大的秦帝國,也不堪重負。
所以始皇帝才會征發(fā)幾十萬徭役和民夫,修建直道、馳道、靈渠這樣的運糧要道。
上郡郡治糧倉的幾百積糧食,都是這么一兩萬、一兩萬積少成多,積累起來的。
深知運糧不易的馮職,囑咐扶蘇,一定要用好手中的糧草,切莫虛耗。
說出這話的時候,馮職才算是徹底倒向了嬴扶蘇這邊。
扶蘇鄭重地點了點頭。
他不做浪費糧食的事情。
隨后,扶蘇又問馮職,關(guān)于自己遇到的那些馬匪和刺殺自己兩人的刺客的事情。
這些人手里,用的是秦軍制式的長劍。
顯然兩者之間,一定是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的。
而那兩個投降的馬匪說,這些兵器很可能就出自上郡的某個縣兵府庫。
馮職聽了也是一臉茫然。
自己在上郡治理這么久,對這樣的事情,也是毫無所聞。
茫然之余,是深深的后怕。
百余名趙國刺客,就潛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而自己卻毫無察覺。
而這些刺客不光是隱匿了身份,甚至還有官府的人暗暗相助。
馮職皺緊了眉頭。
此事?lián)渌访噪x,但卻事關(guān)重大。
馮職雖然被蒙恬解出了印綬,但對上郡的影響還在。也比扶蘇和蒙恬更了解上郡的人事調(diào)動。
他很快就給了嬴扶蘇兩份名單,一份是馮職自認為能夠信得過,干實事的官吏;另一份,則是馮職覺得有些嫌疑的人。
嬴扶蘇收好名單,辭別馮職。又將名單交給了涉間,讓涉間暗中調(diào)查那些秦軍制式武器的來源。
安排妥當之后,已經(jīng)是深夜。
嬴扶蘇精疲力盡地回到了臥房。
從前一天中午穿越過來,到現(xiàn)在這一天半的時間。
各種事情就沒法斷過,自己也沒合過眼睛。
總算是將膚施縣的事情處理了一些,想著終于能好好睡一覺了。
可誰知道,躺在床上,嬴扶蘇卻輾轉(zhuǎn)反側(cè)。
分明已經(jīng)困得要死。
卻怎么也睡不著……
良久之后,嬴扶蘇呆呆望著房頂?shù)哪绢^橫梁,哀嘆道:“沒有手機的日子,真的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