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陌上人如玉(5)
“駕!”
噔噔。
初竹與簡辰逸縱情暢快馳騁了幾里,耳畔撫過微風的低吟,小桃花異常興致滿滿,跑得竟比簡辰逸挑選的高大黑馬快。
待到歇下慢走時,初竹輕吐出氣,晶瑩的汗珠在光下發(fā)亮,她整理起小桃花吹亂的鬃毛,眼眸難得展露笑意。
面朝青草的清香和暖陽,二人放空思緒,騎馬繞著草地。
初竹放松手中韁繩,溫言道:“以前我一遇到煩心事就會來這,騎馬吹風,風帶走的不止汗,還有焦慮不滿?!?p> 簡辰逸定定地看著她,依舊是溫文爾雅的書生氣質(zhì),淺笑道:“師父,這回是什么煩心事呢?”
來的路上,二人暢談一番,可簡辰逸仍是感覺不對勁,初竹明顯幾次都將到嘴邊的話憋了回去。
初竹哼了聲,撩起眼簾與他對視,神情倏地嚴肅,簡辰逸不自覺更正經(jīng)了幾分。
“辰逸,你知道我收的弟子從不是奸詐耍滑之徒,更是視你們?yōu)榧撼?,你們大多與我年齡相仿,你們是我的徒弟,也是我的同伴?!?p> 小桃花好像意識到冷凝幾分的氛圍,不再把頭往后附和初竹的手,安靜地走著。
雖未明言,簡辰逸卻隱約明了她所謂的煩心事,不由得攥緊韁繩,神情有一絲心虛。
初竹嘆道:“已經(jīng)快三年了,段之盛走了三年了。世人雖對他褒貶不一,但并無任何處罰,三年期滿,他本該回程,去年的今日,卻收到延期的軍報……”
雙眸驀地黯淡,蒙上了層厚實的陰霾,語氣卻變得堅定,“一定是沙埋發(fā)生了什么事,讓他不能回來?!?p> 簡辰逸更為清楚,這哪是什么煩心事,分明是停駐他師父近三年的心結(jié)。
“我要查清楚當年沙埋一戰(zhàn)的真相,辰逸,”初竹目光如炙,“你相信段之盛嗎?”
簡辰逸不敢把他曾去沙埋調(diào)查的事告訴她,一旦知曉,她能立刻前往沙埋。
他點點頭,無論真相如何,他與凌雪峰任何人都相信段之盛。
初竹正要繼續(xù)說,卻被他當頭一盆冷水:“可師父,你有沒有想過,掌門是不可能放你去的?!?p> 初竹諷笑道:“我當然明白,當年是他攔住我,絕不會再有二次?!?p> 簡辰逸心知區(qū)區(qū)口舌攔不住她的決心,也沒有了要攔的打算,于是冷靜地分析起戰(zhàn)事。
“沙埋如今局勢極不穩(wěn)定,若水關無頭蒼蠅的大軍,收回的幾座城池被魔軍掠奪屠殺盡了,盡管魔軍此次大創(chuàng),可沙埋也是大大折損了兵力。這意味著什么師父知道嗎?”
簡辰逸頓了頓,道:“安連廟近幾月必定會招募修士增援沙埋,師父要去,可以趁此。只不過必須要掌門的手令……”
初竹笑了笑,道:“我早就想到了,所以才找到你?!?p> 簡辰逸蹙眉不解,一股不安急促感頓時涌上心間。
“當日,我想要你拖住司馬儼?!?p> 回到蒼穹派已是午時用飯之際,三三兩兩走著飯后消食的門生,若水關大捷成了談資。
膳堂里眾多門生圍攏一起,朝著某個方向說說笑笑,眾多臉上是愛慕和渴望,依舊蓋不住膳堂師傅的吼聲。
司馬儼不在意幾行隊列炙熱的目光,一張臉半是笑意半是焦灼,鮮香肥美的紅燒牛肉頓時失去了色澤。
對面岳沉傲捧著飯碗,大口吃著。
飯過,他再去打了盤焦脆花生米,端上桌,問:“你說失憶?”
司馬儼點頭,看著沒動筷子的菜品,甚覺可惜,可近日著實沒食欲。
嘎嘣嘎嘣的咀嚼聲響起,岳沉傲捻起花生,說道:“篡改記憶在修真界算得上邪術?!彼鸦ㄉ舆M嘴里,含糊不清地問道,“你確定她不是自己忘了?”
司馬儼盡量壓低聲音:“我問了她很多遍,忘掉的恰巧是她獨自留在一分部之后發(fā)生的事?!?p> 岳沉傲靜下來想了會兒,微微點頭:“如果屬實,那她十有八九是遇到了魔界的人。”
修真界蘊含靈力,掌管魔界一至五分部的,只是他們在修真界的幻影,并不是真身。
司馬儼疑道:“他們敢進修真界?”
岳沉傲聳聳肩,道:“早些年我還在游歷時,聽說過不少魔界的秘術,其中便有能讓人失憶的術法?!?p> 一盤花生米下肚,喝了口小酒,提道:“更應該疑惑的,是為什么只讓初竹失憶了部分?!?p> 司馬儼早有推測,說道:“她可能看見了那個人的長相?!?p> 岳沉傲勾起笑來,點頭贊許他,附和道:“初竹認得那人,才令她失憶?!?p> 二人談論一番仍是一頭霧水,至少得知修真界存有魔界的密探,須盡快上報給安連廟。
膳堂堆積了更多門生,嘈雜聲漸積漸鬧,他們逆著人流很是費勁。
人群中望見一個熟悉的人影在和他們這邊招手,原來是童徒子來給初竹帶飯。
司馬儼端著木碗的手頓了頓,垂下看見那盤已經(jīng)冷凝的紅燒肉,色澤不再。
他道:“今日的菜色雖佳,卻沒一樣是雨韻能吃的?!?p> 初竹的胃口極挑,蔥姜蒜不吃,不碰油膩油炸寒涼辛辣,肥肉蘿卜香菜等眾多尋??梢姷氖澄铩?p> 自從初竹少有下峰后,凌雪峰的弟子每日都要到膳堂看菜色,打包帶走。
運氣不好時只能另辟道路,譬如今日的蒜蓉粉絲,油爆蝦,蘿卜燒肉帶上去倒不會惹惱初竹,但她不會吃。
司馬儼又道:“你師姐涼雪衣可在峰上……那我去看看,你先在這里吃,不必擔心。”
涼雪衣是凌雪峰唯一善于庖廚之人,平日里幾乎都是她負責凌雪峰的吃食。
出了膳堂,二人分別時岳沉傲忽然叫住他。
“初竹失憶并不是你所要關心的,她怎么沒有避開才是問題關鍵。不然做再多,也只是治標不治本。”
初竹悠閑靠在院子的躺椅上,腿上搭了本書冊,抱著手臂闔眼小憩。
司馬儼入眼便是此景,淺笑安然,去到后院的小庖廚,沉穩(wěn)擼起袖子,看了看。
從菜籃里拿出幾個茄子生菜和紅薯,擇菜,洗凈,切塊,上蒸籠。
小炒生菜時水不慎滴進了鍋里,他冒著滋滋的炸油聲翻炒生菜,一大鍋青菜盛出來只有一盤不到。
司馬儼端著菜走出去,卻看見不知何時站在門口的初竹,滿臉笑意地看他。
他略有驚訝:“來了也不說話。”
初竹端起剩下的盤子,隨他走出充斥著油煙的屋子,在門外的小木桌就坐。
司馬儼慢慢放下袖子,整理了下沾上煙灰的衣衫。
“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看見掌門下廚?!背踔褚е曜哟蛄靠捎^的菜色,捧起飯碗。
聽到“掌門”二字司馬儼不禁皺了皺眉,催促她快些吃。
初竹小口夾菜,好吃到上挑眉毛。
“噯,安連廟那邊近來沒動向嗎?”她揚起眉,隨口問道。
司馬儼與初竹皆是對柳清歌心懷芥蒂,暗地關注安連廟的一舉一動,雖說未阻止到若水一役的計劃。
近日五派各提高警戒,安連廟也有意無意排除魔界密探,想要捕獲消息愈發(fā)艱難。
他松了口氣道:“不久之后會有一批軍將和魔軍俘虜回程,各派掌門要到場,慶祝迎接?!?p> 初竹已然料到,問道:“有名單嗎?”
“有的,等會兒我讓人送來?!?p> 司馬儼神色一黯,想到初竹動了些念頭,拂過青袖,眼色潤澤。
“有空你多練練氣運功,提升內(nèi)力,或許功力會再上一層樓。”
初竹放下木筷,似是看穿他的用意,眼神像在散射冷箭,笑意冰冷又猶豫,道:“五年了,它依舊盛氣凌人?!?p> 微風拂面,她眼神中又有了憂愁,嘆道:“它真的強到令我嘆服,多年研究根本不起作用,面對敵人,魂靈很少聽我的號召?!?p> “不過最近有了新的變化,以前靈力耗盡要近半月恢復,這次卻只三五日便徹底恢復。它雖不聽我,但已經(jīng)在幫我了?!?p> 司馬儼先是欣喜,多年來終是有所突破,千千個日夜不算白費,可接下來聽到的話卻令他不再歡喜,甚至慍怒。
初竹的目光異常堅定,話語鏗鏘有力猶如響雷在地:“我在一分部遇到魔界人,我想,是該去一趟獄煉池了?!?p> 魂靈被上任劍主封印在獄煉池,在世上最深最黑的地方,那里萬鬼寄居撕咬,毫無生靈氣息。
修魔大戰(zhàn)過后不久,初竹便從此處得了魂靈。
司馬儼不愿回憶起那段日子初竹的舉動,只是耐著性子,溫言道:“且不說我是否勸動你,如今獄煉池已被魔界據(jù)為己有,你能找到獄煉池,這才初愈,你能獨自抵擋魔軍嗎?我和你一起去,互相有個照應好嗎?”
初竹聽后冷笑一聲,她并不想把他們關系搞僵,他們都深知,彼此是最重要的人。
如果戰(zhàn)爭不曾發(fā)生,她會永遠無條件信任他。
迷境雖是變幻的,但她經(jīng)受非議那時,司馬儼用陪伴為阻她去沙埋贖了罪。
初竹眼里是悲愴,像冬日的寒冰,幾乎抱怨:“你每次都說得大義凜然,為我好,為我著想,可我不需要你處處關顧的好。你太慣著我了,自從你親自阻我去沙埋,我就越發(fā)覺得,我們都變了。你有感覺到嗎?”
司馬儼哪能不曾感覺到,只是他們是彼此世上僅剩的親人。
多少日夜,他都想回到兒時無憂無慮的日子,沒有戰(zhàn)爭紛擾,沒有人情世故。
司馬儼抹起苦笑,他是變了,而初竹卻只是把自己藏起來了,他越想要看清,越不認清自己了。
兩頭皆難顧。
而如今無法與她再坦誠相見,心就難過得缺了一片。
司馬儼那雙本是勾人心魄的眸子被世俗所蒙塵,徒添悲傷,念道:“世間太多變數(shù)了,我們……是變了?!?p> 初竹眼圈發(fā)紅,看著那盤已經(jīng)冷透的生菜,嘆道:“鹽放多了,不愧是你司馬儼?!?p> 二人熟悉到幾乎不用言語便能清楚對方心里,可就是這樣默契的摯友,出現(xiàn)間隙也不屑于說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