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的風稍微帶著點涼意,吹在人身上冷冷的。我裹了被子在床上瑟瑟發(fā)抖的喝藥時,阿巧才想到要關(guān)窗。
但后來我想大抵是風寒有些嚴重了,所以實際上這風是不冷的。
“是阿巧疏忽了?!卑⑶梢荒樓敢?。她的性子總是這樣,若是她幾時細心了起來,我想我大概還會有些不習慣。于是只說了句無妨,將喝完的藥碗遞與她后,便叫她退下了。
現(xiàn)在正是春日的四月,我記得未感風寒的那幾日游走在春日的暖光下時,全身心都是暖烘烘的。
“真想快點好起來啊。”只不過躺下時我這樣隨口說了句,還未走出門的阿巧便聽見了。
“會好起來的?!彼龥]轉(zhuǎn)過身來,聲音又輕又柔,像夏天的蚊子。
“嗯?!蔽覍㈩^往被窩里蹭了蹭,再沒多的言語。
見此,她也沒再說話。直到后來聽見門合攏的聲音,我才知她已經(jīng)出去了。
其實我自己的身體我還是知道的。近來常常頭腦暈漲,四肢無力,總覺得有一口氣郁結(jié)在喉間,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有時候恰巧腦袋略略清晰些的話,我便想著就這樣去了也好,省得再受些罪。
醒來時,是夜半月上三竿的時辰。
西廂院的艷陽染紅了王府的半邊天,到處都在叫喊著走水了。
我輕揉了揉沉重的眼皮,面上浮起一個輕而淺的笑容,便猛地吸了口氣,盡量的讓濃而嗆鼻的煙霧填滿整個胸腔。
“終于解脫了呵……”我連咳了兩聲,大有種終于種解放的感覺。
我以前便常聽人說,人死前會像走馬燈般的將這一生都回顧個遍,今日才知道真不假。
才輕輕搭上眼皮而已,往昔的場景便都紛紛揚揚的全來了。
印象中第一次見顧白是在月來樓。
那時候我因貪玩悄悄從家中偷溜出來,不想?yún)s中了人販子的道,被騙賣到了月來樓——祈城第一青樓。
而那青樓的老鴇也是膽大心粗,見我還算有一兩分姿色,再加上恰逢那日正值爭奪花魁之夜,所以便急急的先給我打扮了一番,料是我搬出了丞相之女的身份,也是偏不信,生生的將我推到了二樓的欄桿旁,打算先拍賣了我的初夜,好好賺一筆。
我記得,那日的人聲嘈雜不已,說是如同翻涌江海也不為過,我扶著欄桿向下望去時,滿滿的都是波浪般的人頭。因為自小在家人庇護下長大的我哪里見過這樣的場面,我不由咂了咂嘴,有些惶恐與無措。
于是,被迫抹了艷色的唇便越咬越緊,而扶了欄桿的手也漸漸蜷成一團,早就忘了前幾天阿巧花了好多心思為我做的蔻丹,在暗紅色的欄桿上生生留下了幾條印來。
直到那聲一千兩響起,伴隨著心口處猛然的一震,其他有意無意分神的事情自然也就嘎然而止了。
他穿了一件月白袍,孤清一人,坐在月來樓的最角落里,自飲著酒,全然不顧四周的嘈雜與喧嘩。若不是他身旁的人都向他望去,我大概都不知道方才說話人會是他了。
“一千兩,替她贖身?!彼W苑畔率种械谋K,我抬了眼皮再向他看去時,他恰好扭過頭來,我的心不由漏了半拍。都說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想來便是他這般了。
他替我贖了身后,便送我回了家。
而路上我才知原來他竟是當今的十三皇子。早在青樓時,他就認出我來了。
“之前宮廷宴會曾見過你一面,初始時只覺有些眼熟,幾番回憶后才想起。”他道。
這些年我的確隨父親數(shù)次進宮參加大大小小的宴席,但我聽說當今十三皇子平庸無能,終日流連于煙花之地,是個實打?qū)嵉幕ɑü?,草包皇子,但今日一見才知實屬悖論?p> 哪里是沉于紙醉金迷的輕薄俗人,分明是脫于紅塵俗世的仙人之姿。
想到這,我作揖道,“多謝殿下了,若不是殿下,今日念之怕是只有一死才能保住清白了?!?p> “葉姑娘言重了,舉手之勞而已?!彼銎鹞?。
然而其實青樓那件的事情并沒有那樣湊巧。這是后來我在嫁給顧白多年,終于將天真無知的性格漸至磨滅以后才想通的。
作為祈城第一青樓的老板,就算我平常再怎么身處深閨,單單只憑我的言行舉止和一身的衣著打扮,都會知我的身份不簡單。
一切都是顧白安排好的,而我,不過是這個局中的一枚棋子。
仔細回憶皇上賜婚的前幾天,前腳好似才送走了一人。
許是因為我的身份是丞相之女吧。所以不過才及笄而已,上門來提親的人便多得只差沒將大堂的門檻踏破了。而每每棲身藏于門柱后偷聽父親與媒人的對話也實在難受得打緊,久而久之,便也終于麻木。再加上第一次見面的相救,早已有了些許情愫,所以我很快便接受了,沒有做任何反抗。
在我嫁與顧白的第二年,他便又陸續(xù)迎娶了沈如雪和趙盈歡過門。
怎么說呢。
從那時起,我便知我對他再無半點好感了。我一向就是個歡喜公平來往的人,感情方面更是如此,若是對方對我無任何心思,我自然,也會將自己的心意撕碎了埋進塵土里去。
然而,我大概還是有些高看自己了。雖然一開始的確是這樣做的沒錯,但往往默自一人,靜下心來時,內(nèi)心卻仍會忿忿,尤其,是許苓兒出現(xiàn)的那一日。
起初我以為他一心只有權(quán)貴,所以才會在娶了我后,又娶了官宦之女沈如雪和趙盈歡。
但許苓兒呢?
無家世無背景,不過小小的王府丫鬟。
我想不出顧白納她為妾的理由。
“你是許苓兒?”第一次見許苓兒,她正被沈如雪和趙盈歡打趣的要緊,腰彎得要有多低就有多低。
她輕嗯了一聲,估計以為我是替她解圍來著的,但還是沒太敢抬起頭來。
“抬起頭來?!蔽移擦似沧?。
人都說十三皇府種的花是最美的,可那日,她抬起頭來時,一雙美目漸啟,悠悠的桃花落下,自她高挺的鼻尖劃過時,我微微晃神,才曉得人比花嬌。
“嗯。”這次卻輪到我輕嗯一聲了,我垂了垂眸子,原本想好了很多辱她的言語,但因為之前的晃神,都給忘了,思前想后,只好要她下去了。
對,就像吩咐下人那般,讓她下去了。
“壞死了?!被貣|暖閣的路上,我不停的敲著自己的腦袋,然而心里想的卻是真真解氣。
如今,想一想那時我那番丑惡模樣,此刻卻還能以一死解脫自己,也算是有幾分幸運吧。
回憶到這里,眼皮到底是越來越沉重了的。就算后來又有多少令我難過令我開心的事,也都來不及了。
我已經(jīng),沒有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