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馬下驚蹄
長風迎上唐鳶的目光,一個字一個字道:“喜歡。”
風言風語呼吸急促,激動地互相揪住了對方的領(lǐng)子。
唐鳶微微睜大了眼睛,她沒有想到,像長風這樣向來不茍言笑的人,居然會如此坦率地將這兩個字宣之于口。她的神情是從未有過的認真,緩緩道:“那我若將香兒托付給你,你能照顧好她嗎?”
對面的人卻遲遲開不了口。
“你一個大男人,猶猶豫豫個什么勁兒啊!”風言將風語激動的腦袋按進懷里,忍不住開口催促道。
唐鳶不急不躁,明白這種事急不來,也不催促,只是靜靜站在原地等著他的回答。
時間仿佛變得沉重而緩慢,秒針轉(zhuǎn)動聲滴答滴答地落在耳邊,清晰可聞。
“對不起娘娘,我不能?!?p> 長風終于開口。
三人俱是一愣,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
“為什么?”唐鳶盯著那張緊繃的面孔,內(nèi)心隱隱竄出一股無名火,怒意打心底緩緩躥升,不明白他究竟是有什么顧慮,“莫不是覺得香兒是個丫鬟,配不上你?”
風言風語緊張地后退一步,咕咚咕咚咽了下口水。
“不,娘娘您誤會了?!遍L風聞言慌了神,忙否認道,語氣是十二分的誠懇,但是眉宇間的顧慮卻像藤蔓一般纏繞擰緊,讓兩人的心都狠狠一沉。
不遠處,一個衣著樸素的婦人半攬著籮筐出門,扎著羊角頭的孩童嘰嘰喳喳地跑了回來,被婦人攔腰抱了個滿懷,陽光透過屋舍前竹竿上晾曬的泛黃被單,四周彌散著溫暖又濡濕的氣息。
“我喜歡香兒姑娘。她單純、善良,是個好姑娘。”
“只是長風隨殿下出生入死,早已將這條命交給了殿下,殿下的恩情,長風會用一輩子去報答。”
“長風做的是搏命的事,腦袋栓在褲腰帶上,若是香兒姑娘跟了我,免不了擔驚受怕,甚至還會……”
長風說不下去了,唐鳶心中的那個瓷瓶“喀拉”一聲出現(xiàn)了一道裂痕,隨機裂紋迅速蔓延開去,整個容器稀里嘩啦碎成了一地殘渣,露出了內(nèi)里明晰的輪廓。她平和地看著他,等他說完。
“香兒這樣的好姑娘,應(yīng)當嫁與一個憐她惜她的公子,而不是跟著我受委屈?!?p> 長風艱難地說完,這是他第一次“不合規(guī)矩”地直視唐鳶的眼睛,那雙平素里冷冽嫵媚的眸子在陽光下閃著清澈耀眼的光,他心中忽然間生出一股悲涼,仿佛從那對幽黑深邃的瞳孔里看見了自己的一生。
唐鳶沉默不語,等了好一會兒,等到那股氣退去,她才淡淡開口道:“你說完了?”
“說完了?!遍L風眼圈泛紅,聲音嗡嗡的。
唐鳶長長地,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
“你還是不了解她?!?p> 長風愕然抬頭:“什么?”
唐鳶覺得自己像是個封建社會替兒女包辦婚姻的大家長,一絲猶豫才上心頭,但轉(zhuǎn)念一想,這確實是封建社會,而自己也恰是另一場包辦婚姻的當事人。
“我從前,是個上陣殺敵的將領(lǐng)?!?p> “?。俊彼粫r未反應(yīng)過來,不明白唐鳶為何突然要將話頭轉(zhuǎn)移到了自己身上,就聽她繼續(xù)道:“我面對的也是腥風血雨,馬革裹尸?!碧气S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但我從不認為,我會辜負自己的所愛之人?!?p> 長風神色微動。
唐鳶接著道:“恰恰是因為他們,我才更加明白自己生命的重量,也更加珍惜這來之不易的相遇。”
“逃避永遠解決不了問題,任何問題。”
“對于他們而言,我的存在,才是真正有意義的事。”
“你明白嗎?”唐鳶眼神澄澈,眼底像是淬了火,紅衣沐浴在烈日下,像一只熊熊燃燒的火鳥,猝然撞破了長風心底筑起的高墻。
他久久沉默著,忽然嘴唇翕動,嚅喏著開口,想要說些什么。
“這些話不必再對我提起,等你改日親自對她說。”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被唐鳶驀然打斷,“風語風言,我們走……風言?”
她轉(zhuǎn)頭去尋從一開始就在鬼鬼祟祟聽墻角的兩個人,卻見二人背著身,風言的肩膀微微顫抖,窸窸窣窣地不知是在做什么。
“你怎么了?”
風言笑吟吟地轉(zhuǎn)過身來。
“沒事的娘娘,咱們走吧?!?p> “真沒事兒?我看你鼻涕泡都冒出來了?!?p> 風語十分委屈地看著自己濡濕的衣襟:“娘娘,他方才哭了。”
風言:“?”所以愛會消失。
幾人默默無言地走出一段距離,都沉浸在長風感人肺腑的愛情故事里,誰也不愿先出聲。
唐鳶忽然開口:“風語風言我問你們,兩個人在一起要想幸福,最重要的是什么?”
風言猶猶豫豫回答:“門……門當戶對?!?p> “不是,是相愛?!碧气S慈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兩人恍然大悟。
風語懵懵懂懂地道:“娘娘,你愛殿下嗎?”
鴉雀無聲。
方圓十里的人家大門緊閉。
風言無聲地咒罵。
這沒腦子的居然問出如此大逆不道又不合時宜的問題。
誰料唐鳶坦然道:“愛,當然愛。”
三人瞳孔地震。
我自己的兒子能不愛嗎?
正在這時,街道另一頭傳來一陣騷動,間或夾雜著男女老少的驚呼與求救,一道尖利的女聲破空而來:“都閃開!”
四人一驚,長風略一思索,立馬辨認出了這道聲音的主人:“是安陽公主!”
唐鳶心下一凜,風言風語忙閃身上前,擋在她前面,護著她向街道兩旁躲避:“當街縱馬,還真是安陽公主會做出的事?!薄按_實是?!?p> 唐鳶隨著他們退向街邊屋檐下的位置,脖子卻不動聲色地抻直向外看去。上次宮宴,她與這位公主陰差陽錯沒能見面,這次定要看個清楚。
街道上的百姓熟練地撤攤的撤攤,閃人的閃人,紛紛向兩旁撤去,像是經(jīng)過演習一般。唐鳶驚疑道:“她經(jīng)常如此嗎?”
長風道:“是的娘娘,經(jīng)常?!?p> 果真離譜,唐鳶一陣無語。
就在這時,耳邊突然傳來一聲驚叫:“孩子!”
幾人循聲望去,只見空蕩的路中央,一個兩三歲的孩童跌坐在地,懵懂的小臉左右張望著,似乎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感到茫然失措,正試圖用小手將身體撐起來。
轟隆隆的馬蹄聲逼近,孩子的父母不知身在何處,四周的百姓急得團團轉(zhuǎn),但無人敢上前去從安陽公主的馬蹄下救人。
眼見著塵土飛揚,沉重的鐵蹄已近在咫尺,風言風語驚慌大喊:“小心!”話音未落便要向前沖。
電光火石之際,一道火紅的殘影自二人之間驟然竄出,目標明確地直直撲向路中央。
長風大驚:“娘娘!”
唐鳶咬緊牙關(guān),一把撈起孩子,足尖一轉(zhuǎn),靴下生風,速度絲毫未減,就著慣性向街對面沖去。
誰知在這關(guān)頭,她腳下忽然被什么東西絆住了,腳步一頓,一時失衡,身體眼看著就向一旁倒去。
馬蹄下濺起團團煙塵,眼見著就到了眼前。
“草!”唐鳶迸發(fā)出一聲國粹,下意識閉上了眼睛,一只手蓋住懷中的小腦袋,將孩子護在身下。
想象中的撞擊沒有出現(xiàn),下一秒,她倒被一股大力撲出了好幾步開外,一聲沉重的悶哼打身側(cè)傳來。
唐鳶霍然睜開眼,懷中鉆出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正眨巴著大眼睛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