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觀海聽濤
他收起手指，握拳靠近嘴邊，輕咳了兩聲，像是方才動作過大牽扯到了肺部，喉頭劇烈滾動了幾下，抬手制止對面的人伸來的手：“朕沒事?！?p> “陛下日月操勞，還是讓太醫(yī)開幾副調(diào)理的方子吧?！狈绞镭趁碱^微蹙，面色關(guān)切道，但若仔細看去，便會發(fā)現(xiàn)，那深情還未及眼底就沒了蹤影。
觀海樓是整個京城最繁華的酒樓，其地位等同于墨香居之于青樓。它之所以聲名遠播，客流不斷，一方面是因為菜品多且盛，美酒佳肴價格實惠，另一方面，是因為傳聞中上一個頂級御廚退休再就業(yè)，就在這家酒樓里做掌勺師傅。
試問誰不想體驗一把宮里人的口福呢？
這樓比這條街上其他的建筑都要高出許多，四四方方，宏偉氣派，雕梁畫棟，美輪美奐，一看便知是下了大手筆的。這樓共有四層，底下兩層是待普通客人的大堂，常年座無虛席，客人如織；三樓則是為達官貴人們準備的單間，每一間都裝飾地富麗堂皇，極盡奢華?？蛇@四樓卻常年空置著，即便樓下排起了長隊，即便是有人一擲千金，也不肯打開來待客。
此時此刻，四樓雅間，盡頭的包房木門緊閉，內(nèi)里端端正正坐著一人，身后不遠不近立著另一人，兩人都面無表情地盯著面前多動癥一般哆哆嗦嗦踱來踱去的肥碩身影。
此人正是那傳聞中的頂級御廚。
“哎呦我的殿下呀，您說您這不是為難小的嗎，這京城里的外族人本來就不少，每日來我觀海樓里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小的還能挨個跟著去查不成？再說了，您也說過這幫孫子狡猾得很，那小的要想弄明白這是群什么玩意兒不得多花些功夫嗎……”
坐在椅子上的人將杯蓋一扣，“叮”地一下，茶杯被擱在了桌子上，那大廚滔滔不絕的話語頓時噎住了。
方世爻臉上并無一分不耐，但說出的話卻毫不留情：“蔡先生，本王在這京城最繁華的地段給你開了這間酒樓，是讓你在這兒養(yǎng)老的嗎？”
他身后的長風(fēng)也直直盯著蔡大廚，貌似無異地將立在身側(cè)的劍挪了挪，挪到了身前，目光炯炯，那是無聲地壓迫。蔡大廚一個激靈，剩下的半肚子牢騷隨著一口唾沫又全吞下了肚里，道：“小的明白了小的一定盡最大的努力出動咱觀海樓最高規(guī)格的情報網(wǎng)一定給您把這幫龜孫兒的底細就連家里廚房墻根兒地下有幾窩老鼠都給查明白嘍！”
方世爻這才滿意，又重新慢悠悠地端起了茶杯。
“但是殿下，聽聞那倒霉催的細作是王妃娘娘親自抓的，這是怎么一回事兒?。俊?p> 那蔡大廚好了傷疤忘了疼，方被嚇了一跳轉(zhuǎn)眼間就又開始多嘴了，大拇指一豎，道：
“娘娘還真是厲害啊，這名頭可真不是蓋的。”
咚！
長風(fēng)的劍敲在地板上，黝黑的臉似乎又黑了一寸，這蔡大廚才發(fā)覺失言，兩只胖手“唔”地捂住了嘴巴，一臉驚恐地看向方世爻。
那招人懼怕的正主此刻倒像是聞也未聞他的話，蒼白的指尖在茶盅上有節(jié)奏地一敲一敲，不知是在想些什么。長風(fēng)見他背影挺直，也不言語，便以為他生氣了，心里暗道不妙，張口便替他訓(xùn)斥那不敢吱聲的蔡大廚：“敢當著殿下的面議論王妃娘娘，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那蔡大廚也知自己嘴炮打到了閻王殿里，都怪自個兒為了招攬生意什么渾話都往外說，什么段子都不忌諱，這遭順嘴就出來了，陰溝里翻船倒了大楣！
哪料方世爻抬了抬手，那分明是個“不打緊”的手勢，這下就連長風(fēng)都驚了，明明這幾日王爺對于王妃娘娘的話題分外敏感，眼下一個現(xiàn)成的撞刀尖兒上的例子送上門來，竟然看也不看，既往不咎了。
蔡大廚松了一口氣，在心里拜了拜方世爻及唐鳶的十八輩祖宗，決定今后定將“謹言慎行”四個大字刻在腦門兒上。
方世爻淡淡開口，道：“人不是她抓的。”
“什么？”蔡大廚一下沒聽明白，可長風(fēng)在他身后臉色一變。
“那細作并非王妃所擒?！?p> 蔡大廚一頭霧水：“不是王妃娘娘抓的，那是誰？”說罷目光猶豫地轉(zhuǎn)向長風(fēng)，后者將頭一撇，顯然也不是他。
方世爻一笑，蔡大廚心里“咯噔”一下，只只聽他又緩緩道：“你再替本王去查一人?！?p> 。
唐鳶等了一白天，直到傍晚，日頭西垂，夜色慢慢占領(lǐng)了天際，方世爻才姍姍歸來。
他進門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情景——
原本這個時間點應(yīng)該在同香兒玩鬧的王妃，此時正撐著頭，胳膊肘支在桌子上，腦袋一下一下地點地，看上去等候已久。
方世爻一怔，沒搞明白眼前的狀況，一旁的丫鬟適時解釋道：“殿下，娘娘今中……早上一起來便急著要見您，得知您出門去之后便一直在這里等，適才方吃過飯，眼下估計是等累了……”
方世爻意外地挑起眉，轉(zhuǎn)頭看向桌旁那道紅色身影。小丫鬟很有眼色地悄悄退了出去，還不忘輕手輕腳地給二人帶上了門。唐鳶今日經(jīng)歷了一場激烈的頭腦風(fēng)暴，深刻體會到了腦力運動有時要比體力運動更加消耗精神這個道理，惴惴不安地等著方世爻歸來，還不忘組織語言，思考該如何告訴他北朔事態(tài)的嚴峻性。
方世爻斂了聲息，腳步無聲地慢慢靠近桌邊的人，少女托著臉的小手因為用力指節(jié)有些泛白，將圓潤的面頰壓變了形，多年習(xí)武練就的控制力和平衡性使她不至于一頭砸在桌子上，但毛茸茸的小腦袋搖搖晃晃，看起來睡得很不安穩(wěn)。
唐鳶的頭一點一點，支著臉頰的手一滑，搖搖欲墜地看得人揪心。
咚。
她的額頭向下沉去，但緊接著便不再搖晃。
一只大手穩(wěn)穩(wěn)拖住了她的額頭，就這么輕輕地，輕輕地維持著這個姿勢，就著唐鳶的動作，結(jié)束了她的小雞啄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