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詭譎
崔盛眼中映出了那張陰鷙的面容。他明明嘴角噙著笑,卻毫無溫度,如同一把冰錐一般直刺進他的眼底。
“嘖嘖,”方世爻輕輕搖了搖頭,臉上是不加掩飾的憐憫,“怎么搞成了這幅模樣?!?p> “回稟殿下,”張保齡彎腰說道,“微臣諒他有官職在身,未加施刑,誰知他屢番裝瘋賣傻,企圖蒙混過關(guān)?!?p> 方世爻打量著崔盛,說:“你可知,陛下為你動用了三堂會審?”
崔盛嘴角抽搐,一宿未合眼導(dǎo)致他精神極差,微凹的眼下一片烏黑,這是種精神摧毀,不傷皮肉,卻能讓人的心理防線崩潰。
張保齡神色嚴肅,極力掩飾著臉上的煩躁,說道:“殿下,昨日彭尚書曾來過,此人嘴硬狡猾,愣是沒審出個所以然來?!?p> “你好大的排場啊,崔盛,”方世爻揮揮手讓身后的人起來,“這么多大人物為了你不眠不休,你怎好意思在這里白吃白住呢?”
崔盛哆嗦著嘴唇,扯出了一個極難看的苦笑,說:“我說了又能怎樣?無論我開不開口,這條命總歸是留不住了?!?p> “那可未必?!狈绞镭乘砷_了他的臉,崔盛的下巴猛地落在了桌子上,發(fā)出“砰”的一聲響,“本王奉命受理此事,若你為我減輕一點兒麻煩,我倒可以考慮考慮,念在舊情之上,保你一命?!?p> 這句話是貼著崔盛的耳朵說出的,身后的一眾官員聽不清他說的是什么,只見著崔盛的表情驟變,整張臉扭曲成了一副癡絕又癲狂的樣子,像是瀕臨絕境之下叫一根繩索吊住了脖子,眼睛硬生生憋得通紅。
“不管是誰要殺你,只要你在這皇城司中一日,我就能保你不死一日,你信不信?”方世爻偏過頭笑道,“看看你面前這一雙雙眼睛,看得見的看不見的,環(huán)狼伺虎,可都等著撲上來咬斷你的喉嚨呢。”
崔盛顫抖得愈發(fā)厲害,他不敢抬頭去看,只要抬起頭,暗處的那雙眼睛就會幽幽地看過來,盯著他,監(jiān)視著他,警告著他,威脅著他。
“不……不……”他嚅喏道,“不是我,不關(guān)我的事……”
“你說什么不關(guān)你的事?是在歷城購置田宅,還是豢養(yǎng)死士?”方世爻這句話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傳進審訊房內(nèi)每個人的耳朵里,一時間房內(nèi)眾人大驚失色。
崔盛像是被雷劈中一般呆住了身子,下一秒便抖如篩栗,叫方世爻扳著頭,直直看向?qū)γ娴拇笮」賳T,避無可避。
“你在害怕誰呢?”陰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方世爻低低地笑出了聲,“讓我猜猜,是誰讓我們的崔少卿如此忌憚?”
“不……不是……”崔氏注視著身前面色各異的臉,感覺每一張面孔都不懷好意,都迫不及待地想要了他的命,“我不是……我沒有……”
“嗯?你沒有做什么?”方世爻笑得殘忍,“大聲一點,到他面前去告訴他,你沒有做什么?”
“我……我沒有豢養(yǎng)私衛(wèi)……沒有想要去歷城……”
崔盛面龐煞白如紙,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凈,凹陷的眼窩透著烏青,下巴上泛著層青色,那是他一宿未剃長出的胡茬。
另一邊的幾人聽不見他們的這兩句對話,但方才方世爻所言足以使他們大為震驚。
“說!你為何要豢養(yǎng)私衛(wèi)?”張保齡大驚失色,一時之下又忘了風(fēng)度。豢養(yǎng)私兵可是大忌,嚴重了是有謀反嫌疑的。
“寧王殿下是如何得知此事的?”一直坐在后面默不做聲的黃覺站起了身,問道,“我等翻遍了他的府邸,都未曾察覺到死士的痕跡?!?p> 方世爻慢條斯理地從懷中抽出一疊紙,那是他之前帶走的卷宗和賬冊。
“本王前些日子曾前往歷城監(jiān)筑行宮,無意間在那邊發(fā)現(xiàn)了一處已故崔大人的私邸,里面有數(shù)十個私人豢養(yǎng)的死士,”方世爻翻了翻紙張,“本打算待本王回來之后細查此事,誰料崔尚書卻忽然暴斃家中,本以為線索就此斷了,誰料本王在查看本案卷宗時發(fā)現(xiàn)——”
他抽出一張紙,攤開在崔盛面前。
“這處宅邸,以及近兩個月以來這忽然多出來的銀兩支出,全部是在我們這位崔少卿名下的?!?p> 崔盛死死盯著這張紙,仿佛是要用目光在上面燒出一個洞。
程春若有所思道:“會不會是崔尚書為了避嫌,特意從崔少卿名下?lián)艿你y兩?”
方世爻抽走了那張紙,把手中的卷宗全數(shù)丟在了審訊桌上,沖著下方的人抬了抬下巴。
“那就要看崔少卿如何解釋了。”
崔盛一時間成為了目光中心,眾矢之的,長久以來緊繃的神經(jīng)脆弱到了極點,已經(jīng)有些神經(jīng)質(zhì)了。
“不是我……我……我是被逼的……我不敢……”
“本官看你膽子大得很!”門口忽然傳來一道厲聲,打斷了崔盛的絮語。
方世爻皺起眉頭,向門口看去。
一旁的程春與張保齡忙側(cè)身行禮,門外走進一高挑人影,身著赤色朝服,一路奔波而來,氅衣上還粘著露水,一旁的侍從想要替他接過官帽,被他伸手拒絕,直向崔盛走來。
“下官大理寺卿吳琮,見過殿下?!?p> “嗯?!狈绞镭硰暮韲抵幸绯鲆宦晳?yīng)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吳琮,“初審犯人一事還要勞煩吳大人親自前來,此等以身作則,真是朝廷之幸啊。”
“殿下謬贊了,”吳琮不卑不亢,“殿下身為監(jiān)審,躬親下至牢獄,才是陛下之幸?!?p> “哪里的話,”方世爻輕嗤道,“這人的父親才剛剛過世,眼下就入了這皇城司的獄,只怕本王不早來一步,就沒得審了?!?p> 吳琮面色凜然,說道:“殿下且寬心,有我等在此,斷會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p> “是啊殿下,”程春只是個負責記錄的寺丞,眼下見吳琮來了,說話也有了底氣,“我等眾人定能將此人審個明白!”
“但愿吧?!狈绞镭称鹕砼牧伺囊聰[,見崔盛又將頭低了下去,搖了搖頭。
“那這里就交給諸位大人了,本王還有要事在身,就不在這兒耽擱了?!闭f罷便邁步向前去。
房內(nèi)其余人紛紛躬身相送,低頭的間隙,無人看見方世爻微微俯身,側(cè)首在崔盛耳邊留下了句無聲無息的話。
崔盛盯著那黑色衣袂消失在了門口,心頭大駭,哆嗦著下巴想要出聲,卻見一道朱紅已然擋在了自己面前,補服上的孔雀宛若一只詭異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