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千鈞一發(fā)之間,十一猛地扭轉(zhuǎn)身子,像一條滑膩的水蛇,速度快到讓人發(fā)怔。肩膀處傳來了“喀喀”的脫臼聲,劇痛爬上了肩頭。
她大喊出聲,面上癲狂,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狠狠地折斷了自己的肩膀,在沖上天靈蓋的痛感之中,終于讓身體脫出了上方人的桎梏,雙腿如蟒蛇般飛快地纏繞上他的脖頸,手臂已經(jīng)扭成了一個可怕的角度,眼前陣陣發(fā)黑,已經(jīng)疼到麻木,可雙腿依舊死死絞著大哥的頸項,如一只絕境中的蟒,只曉得將敵人絞死。
大哥沒有想到她會對她自己下如此狠的手,一時怔忪,兩條腿便繞上了脖子。
他的刀早在剛剛挨那一腳時就掉落在了地上,沒有兵刃,只能用雙手去扒纏在脖頸上的腿,手一松,十一的胳膊便脫離了鉗制,整個人都自由了,掀身將所有力氣都施加在了腿上。
他的力量不可小覷,但繞在脖子上的腿卻如同鋼筋鐵骨一般,無法被扳動分毫。
在陣陣窒息之中,他聽見了十一聲嘶力竭的嘶吼。那是人在絕境當(dāng)中所爆發(fā)出的力量,突破了身體的極限。左腿上的傷口撕裂,包裹傷口的布條瞬間洇開了一灘血,右臂軟綿綿地垂落在地上,似是斷了一般。但她像是無知無覺,喪失了痛感,將全部的,最后的力量都匯聚在了雙腿之上。
他在死鎖之中,終于覺出了害怕,對身后這個小姑娘,對這個不怕死的,連自己的手臂都能毫不猶豫地折斷的,他從未放在眼里的老幺。
還未及他思索更多,真正的死神就降臨在了眼前。
“老……三……”余下的句子還未擠出喉嚨,便盡數(shù)斬斷在了肚子里。
一柄鋼刃沒入了他的胸口,緊接著狠狠地抽了出來,帶出了一道糜麗的血花。
腿下的掙扎戛然而止。
十一的身形頓了頓,似是還未放下心來,雙腿依舊死死絞著那人脖頸,未曾放松分毫。
直到她徹底感受到,腿下的人的身體癱軟了下來,再無力站起,無力抵抗。
她這才徹底地松開了腿,頹然跌落下去。
還未接觸到冰冷黏濕的地面,她便落入了一個溫涼的懷抱。
“十一……”她抬頭,正對上一雙熱忱隱忍的眸子,里面席卷著的是駭然,是心痛,是懊惱,是悔恨……可十一看不出。她的身上布滿深淺不一的傷痕,已無一處好皮肉,看在人眼里在十分可怖,凌遲火炙一般的疼痛當(dāng)中模糊了視線。她全靠一口氣吊著精神,一旦松懈了,便會跌進無底的深淵。
“別睡,十一別睡……”她聽見對面?zhèn)鱽淼哪剜?,自己被小心謹慎地放在了一片干凈的地面上,背身倚著樹干,謀得一絲喘息,不由徹底癱軟了身子。
對面的人去了又返,全然不顧膝上的傷口,直接跪在了血泥里,小心翼翼地拾起她尚算完好的左手。
“十一,這些都是屬于你的?!闭f罷,兩個冷冰冰的金屬物體落在了她布滿細小傷口的手里,沉甸甸的,重若千鈞。
唐鳶勉力操控著這具身子,低下頭去,瞧著他伸出手,從她腰間的小布袋中又拿出了什么,接著放進了她的手中,雙手捧著自己那只沾滿血污的手,幾顆锃亮流輝的銀鈴安安靜靜地躺在她的手心。
一,二,三……四。
她終于明白了。
四只鈴鐺,四條人命。
四顆鈴鐺精絕細致,觸在一起錚嗡作響,那是她刀下亡魂的哀鳴。
唐鳶的腦子里混沌一片,什么也思考不出,什么也意識不到。她的呼吸困頓,心跳滯澀,天地間蒼茫一片,好像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所有的景物都模糊了,她從記憶深埋的坑底挖出了這段鮮血淋漓的過往,從一片片被撕碎的殘魂中拼湊出這早已被封印的禁忌。
十一松了口氣,抬頭看向眼前人,艱難地挪動身體,想要站起身,走向?qū)儆谒齻兊膭倮?p> 唐鳶看著那張悲涼又狂熱的年輕面容,褪去稚嫩,那張清俊的面孔本該是這般熟悉。
少年攙扶起十一,小心翼翼地將她身體的重量放在了自己的身上,避開她遍身慘烈的傷,想要帶她走向終點。
唐鳶已經(jīng)感受不到疼痛了,好似什么都不剩,她幾乎喪失了一切知覺,只曉得看著同樣遍體鱗傷的少年,眼前閃過斑斕交織的碎片,頭暈?zāi)垦V?,隱隱看見他開口,像是說了句什么。
空蕩的樹林,寂靜的黑夜,沉默的血海,無間的地獄,踽踽而行的兩個孩子。
茫茫哀夜死寂,只余他們二人,渾身浴血,自修羅煉獄重生而來。
于是這條無艮的路有了盡頭。
那里是一叢熾燃烈火。
唐鳶的心臟一緊,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怪誕駭聞潛藏在那叢火焰當(dāng)中,蠱惑著她,牽引著她,如同一只誘人的毒蘋果,被安放在了它張開的血盆巨口當(dāng)中,里面還藏著反生的毒牙。
那是什么?
她下意識地看向身邊的人,卻見他的瞳眸熾熱,臉上是篤定的信然,步伐微亂,卻無比堅定,好像那烈火才是他最大的信仰,是他最終的歸宿。
等……等等……
唐鳶喃喃出口,但這聲音卻并未傳出。因為十一同樣也在渴望這那烈火,兩個人就像無畏的飛蛾,毅然決然地投身那一從光熱。
停下,你們快停下!
她慌亂地看著這兩人,就這樣一步一步踏進火海,毫不猶疑,毫無遲疑,似乎那不是烈焰,而是溫潤的泉水,是柔軟的春潮,是一切一切美好又令人向往的東西。
是她離開噩夢的大門。
身上的衣服燒了起來,可她卻沒有感覺到燙和痛,那灼灼烈火仿佛只是虛像,看得見,摸不著,只為了引領(lǐng)她們前來探尋那更深的東西。
身邊的人不知何時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這場業(yè)火將周圍的一切景象焚燒殆盡。樹林、夜空、尸體……一幕幕被火舌燎穿,然后陡然燒毀。
唐鳶閉上了眼睛,等待清明的降臨。
夢該醒了。